父亲下达的最后通牒像一道冰冷的铁幕，将沈知珩彻底隔绝在原本的世界之外。交出了手机，失去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他甚至无法得知江野此刻正在经历什么，是否也承受着同样的风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真空里煎熬，书房里那些沉重的训斥和“丢人现眼”的评判，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
夜晚，他坐在书桌前，摊开的物理习题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台灯冷白的光线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墙壁上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心慌。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突兀的铃声在寂静中炸开，吓了他一跳。这部电话，平时几乎只用于联系家政或父亲的工作，谁会在这个时间打来？
他迟疑地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随后，一个带着哽咽、却又努力维持着温和的女声传了过来，背景里还有隐约的、不同语种的机场广播声。
“知珩……是妈妈。”
是母亲。她在国外进行一个长期的学术交流项目。
沈知珩喉头一紧，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用力。母亲的声音，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却带来一阵更深的酸楚。
“妈。”他应了一声，声音干涩。
“你爸爸……都跟我说了。”沈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努力压抑着，却更显得破碎，“照片……还有……那个男孩子的事……”
沈知珩沉默着，心脏沉沉下坠。果然，父亲已经将一切告知了母亲。
“知珩，我的孩子……”沈母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那哭声隔着千山万水，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伤心，“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妈妈……妈妈真的没想到……”
听着母亲的哭泣，沈知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在了冰水里，又冷又痛。他可以面对父亲的雷霆震怒，可以用沉默筑起围墙抵御外界的流言蜚语，却唯独无法面对母亲这样伤心欲绝的哭泣。
“你知道妈妈和你爸爸，对你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吗？”沈母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着，“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给你最好的平台，让你能毫无负担地去追逐你的梦想。A大物理系，那是你从小的目标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被这样的事情分心，甚至……甚至毁掉自己的前途呢？”
她的话语不像父亲那样尖锐刻薄，却像温水流过，一点点渗透，带来更深沉的压迫感。
“那个男孩子……他叫江野是吗？”沈母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试图理解的艰难，“妈妈不是不开明，但是……但是你们还太小了，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而且……这条路太难走了，会有多少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们？你们承受得了吗？”
她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恳求，几乎是哀恸的：“知珩，算妈妈求求你了，好不好？放手吧，就当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爸爸妈妈……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错路，看着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啊……”
“你爸爸他……虽然方式急了点，但他是为你好，我们都是为你好啊……”沈母的哭声再次抑制不住地传来，“妈妈在国外，每天都惦记着你，就盼着你能顺顺利利，考上理想的大学……你别让妈妈担心，别让我们失望，行吗？”
一声声“为你好”，一句句“别让我们失望”，夹杂着母亲压抑的哭泣和跨越重洋的疲惫，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将沈知珩紧紧缠绕，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和江野不是一时冲动，想说那不是“错路”，想说他可以兼顾感情和学业……可是，所有的言语在母亲悲伤的哭泣和沉甸甸的期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熬夜陪他做实验的身影，想起父亲虽然严厉却从未缺席过的家长会，想起这个家庭为他倾注的所有资源和心血。
他背负的，从来不只是他自己的梦想。
听筒那边，母亲还在低声啜泣着，等待着他的回应，或者说，等待着他的妥协。
沈知珩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握着听筒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许久，久到电话那头的啜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他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好。”
一个字，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灵魂。
挂断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沈知珩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台灯的光线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是漆黑无垠的夜，没有星光。
母亲的越洋电话，没有怒吼，没有威胁，只有哭泣和恳求，却比父亲的震怒更具摧毁性。它用亲情和期望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
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似乎也在这通电话之后，彻底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