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珩被父亲强行带离学校的画面，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江野的眼里、心里。一整天的课他都上得浑浑噩噩，老师的讲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周围同学或好奇或异样的目光也失去了意义。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只有沈知珩苍白着脸，被那只戴着名贵腕表的手强硬带走的场景。
放学铃声像是解脱，又像是另一场审判的开始。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几乎是挪回了家。那个他平时觉得吵闹却充满烟火气的家，此刻门槛重若千钧。
推开家门，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电视机闪烁的光影，映着沙发上那个沉默而庞大的身影——他父亲，江建国。
江野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脊椎。他换了鞋，低着头，想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房间。
“站住。”
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像闷雷一样在客厅炸开。
江野的脚步钉在原地。
江建国掐灭了手里的烟，从沙发上缓缓站起身。他个子不高，但长年劳作练就了一身粗壮的骨肉，站在那里，像一堵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墙。电视机的光在他脸上明灭，勾勒出他铁青的脸色和紧抿的、向下撇着的嘴角。
“你他妈给我过来！”江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江野攥紧了拳头，慢慢转过身，走到客厅中央。
没等他站定，江建国猛地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几步跨到他面前，几乎将屏幕怼到他脸上。那上面，赫然是那张已经被传播了无数次的偷拍照片！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啊？！”江建国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野脸上，粗重的喘息带着浓重的烟味，“你跟老子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江野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却又清晰的亲吻画面，看着沈知珩被他圈在怀里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他梗着脖子，倔强地沉默着。
“说话啊！哑巴了？！”江建国见他这副样子，怒火更炽，扬手就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屏幕瞬间碎裂，如同他们此刻岌岌可危的关系。
“老子辛辛苦苦供你吃穿，送你去上学，是指望你有点出息！你倒好！”江建国指着他的鼻子，因为极致的愤怒，手指都在发抖，“你他妈给老子在学校里搞这个？！搞男人？！你恶不恶心？！丢不丢人？！”
“丢人现眼的东西！”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音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似乎都在簌簌落下。
“丢人现眼”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野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着眼睛瞪着父亲，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嘶哑：“我丢谁的人了？我喜欢一个人怎么了？！碍着谁了？！”
“你喜欢个屁！”江建国被他顶撞得额角青筋暴起，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面的垃圾滚了一地，“那是喜欢吗？那是变态！是病！老子告诉你江野，我们老江家祖祖辈辈都没出过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他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在客厅里暴躁地踱了两步，又猛地停下，指着江野的鼻子，下达了最后通牒：
“我告诉你，立刻跟那个姓沈的断了！听见没有！以后再让老子知道你敢跟他有半点瓜葛，老子打断你的腿！你也别想去打什么球了，考什么狗屁大学！给老子滚回来，跟我去工地搬砖！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粗暴的威胁，夹杂着对沈知珩的轻蔑称呼，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江野的神经。他不在乎父亲怎么骂他，甚至不在乎那所谓的“打断腿”的威胁，但他无法忍受父亲用这种口气提及沈知珩。
那是他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用数学公式告白，在星空下约定未来的人。是他灰暗青春里，唯一耀眼的光。
可现在，这光，在他最亲的人口中，成了“伤风败俗”，成了“病”。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席卷了他。他看着暴怒的父亲，看着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和冰冷。他想嘶吼，想反驳，想告诉父亲他和沈知珩之间不是他想的那样肮脏。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辩解，在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汹涌的怒火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江建国见他不再顶嘴，只是死死瞪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不服和怨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啐了一口：“滚回你房间去！好好给老子反省！再让老子知道你不干不净，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野最后看了一眼暴怒的父亲，看了一眼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猛地转身，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顺着门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父亲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还在耳边回荡，“丢人现眼”、“伤风败俗”、“变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原来，在他以为可以为之奋斗的梦想和感情面前，来自最亲近之人的否定和羞辱，才是最锋利、最伤人的刀。
窗外夜色渐浓，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黑暗。来自家庭的狂风暴雨，将他刚刚构筑起的、关于未来的一切憧憬，彻底摧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