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龙谷内，光线彻底昏暗下来。
不是夜晚那种黑，而是掺杂着灰、黑、暗红三色的、粘稠如实质的浑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腐臭味，还有一种……金属锈蚀般的腥气。
白寅踩在谷底松软潮湿的地面上，脚下传来令人不安的“噗嗤”声。低头看去，泥土是暗红色的，夹杂着不知名生物的碎骨。
“跟紧。”沈青霜走在他前方两步，青色劲装在灰暗环境中显得有些扎眼。她脚步很轻，几乎无声，但每一步落点都极其精准——避开泥泞最深处、绕开那些明显不自然的凸起。
李观微走在队伍最前，左手持一面巴掌大小的八卦铜镜，镜面散发出清濛濛的光华，照亮前方十丈范围。光所及处，灰黑雾气如活物般退避。
“都注意脚下和两侧岩壁。”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葬龙谷地形诡变，某些地方看似实地，实则是千年腐叶和煞气凝结的‘虚土’，踏上去必陷。”
话音刚落，右侧一名黑风山妖兵就踩中了一片颜色稍浅的泥土。
噗——
整条右腿瞬间陷至大腿根部！
“别动！”李观微低喝，八卦镜光柱一转照向那片区域。
只见泥土下根本不是实地，而是一个缓慢蠕动的、由黑色粘液和骨骸碎片组成的漩涡！那妖兵的腿正在被漩涡吞噬，边缘皮肉已开始腐蚀发黑！
“是‘腐骨泥淖’！”玄鹤道人急道，“快拉他出来！”
旁边两名妖兵立刻伸手去拽，但刚一用力，那泥淖漩涡骤然加速，几乎要将三人一起拖入！
嗤——
一道金色气刃斩过。
不是斩向泥淖，而是斩向那妖兵被吞噬的右腿膝盖上方三寸处！
白寅收爪，爪尖金色气芒缓缓消散。
那妖兵惨嚎一声，右腿自膝盖处齐根而断！鲜血喷涌，但人总算被同伴拖了出来。
几乎同时，沈青霜的剑出鞘了。
不是救人，而是斩向那处泥淖。
霜寒剑气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整片泥淖区域冻结成冰。冰面下，黑色粘液和骨骸碎片凝结成诡异的雕塑。
“走。”沈青霜收剑还鞘，语气平静。
李观微看了白寅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带路前行。
队伍继续深入。
断腿的妖兵被简单包扎后由同伴搀扶着前进。他脸色惨白，却咬着牙没再出声。这是葬龙谷，停下来就是死。
越往里走，地形越是诡异。
两侧岩壁上开始出现大片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暗红色纹路，如同血管般蔓延。空气中开始飘荡起若有若无的低语，听不清内容，却让人心烦意乱。
“是煞气侵染神魂的‘邪音’。”玉衡执事提醒，“都守住心神，别去细听。”
白寅运转《凝神诀》，将那些杂音隔绝在外。他能感觉到，周围环境中的煞气浓度正在稳步上升，左肩那处被清心佩压制的标记，又开始隐隐发烫。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共鸣。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谷底深处呼唤着他的血脉。
“停。”李观微忽然抬手。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约百丈方圆。地面平整得过分，寸草不生，只有暗红色的泥土。中央位置，竖着九根高低不一的黑色石柱，排列成某种古怪的阵型。
“九阴聚煞桩。”玄鹤道人面色凝重，“这是血煞宗外围防护阵法里最难缠的一种。九桩联动，可引动地底煞气形成‘煞气风暴’，一旦触发，金丹以下很难全身而退。”
李观微举起八卦镜，镜光照向那些石柱。
镜中映出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每根石柱表面，都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数百颗大小不一的……眼球！
那些眼球有的大如拳头，有的小如豆粒，有的呈现暗红，有的漆黑如墨，但无一例外都在缓缓转动，死死盯着闯入者。
“是‘窥阴魔眼’。”玉衡执事声音发紧，“这些眼睛不是装饰，是活的。它们能看穿一切隐身、幻化，一旦发现目标，立刻激发九阴聚煞阵。”
队伍陷入沉默。
绕过去？两侧是陡峭岩壁，根本无路可走。强闯？谁也不敢保证能在煞气风暴中存活。
“阵眼在中央那根最高石柱顶端。”玄鹤道人指着最粗最高那根石柱，“若能瞬间摧毁阵眼，大阵来不及完全激发，我们还有机会。”
“谁去？”有人问。
这种任务，九死一生。石柱周围必然还有其他陷阱，就算能冲到柱下，攀爬过程中也完全是活靶子。
“我去。”沈青霜忽然开口。
白寅看向她。
“我速度最快，剑也能破邪。”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你们准备好，阵眼一破，立刻全力冲过去，不要回头。”
李观微沉吟片刻，点头：“好。沈仙子小心。白队长，你负责掩护。”
白寅点头，爪尖重新凝聚金色气芒。
沈青霜没再多言。她深吸一口气，青衫无风自动，周身开始弥漫出淡淡的霜白寒气。
然后，她动了。
不是奔跑，而是如同滑行般掠出！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几乎同时，九根石柱上的所有魔眼同时转向她的方向！
嗡——
空气震颤，九根石柱表面浮现出暗红色的符文网络，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沈青霜已冲入石柱阵范围。
第一根石柱上，数十颗魔眼同时爆裂！粘稠的黑红色液体喷射而出，在空中化作无数细小的、扭曲的鬼脸，尖啸着扑向她！
霜寒剑气横扫，鬼脸冻结、碎裂。
但第二根、第三根石柱的攻击接踵而至！有的喷吐毒火，有的射出骨刺，有的释放出能腐蚀灵力的黑雾！
沈青霜身形在攻击中穿梭、转折，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青舟，看似惊险，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
她已经冲到中央石柱下方。
就在这时，最高那根石柱顶端，那颗最大的、足有人头大小的暗金色魔眼，缓缓睁开了。
眼瞳中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
沈青霜身形骤然一滞！仿佛陷入泥潭，动作慢了数倍！
“是‘重魂凝视’！”玄鹤道人大惊，“那魔眼能强行压制生灵神魂，让人思维迟滞、行动受阻！”
与此同时，周围八根石柱的攻击变得更加狂暴密集！沈青霜躲闪不及，左肩被一道骨刺擦过，青色劲装撕开一道口子，鲜血渗出。
她眉头微皱，却并未慌乱。右手并指，点在眉心。
一道霜白色的、纯粹由剑意凝聚的虚影从她眉心飞出，直刺中央石柱顶端那颗暗金魔眼！
剑意虚影所过之处，空气冻结，那些扑来的鬼脸、毒火、骨刺纷纷凝固、坠落。
然而，暗金魔眼只是微微一颤，黑暗眼瞳中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符文，竟将那剑意虚影硬生生“吞”了进去！
沈青霜脸色一白，显然受到了反噬。
局势危急。
就在这时，白寅动了。
他没有冲向石柱，而是伏低身体，体内煞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凝聚。
不是凝聚在爪尖。
而是凝聚在脊骨，在四肢，在每一块肌肉。
《金煞凝形》的法门被他推到了极限——不是凝聚一柄“剑”，而是将整个身体，短暂地化作一柄“剑”！
他猛地蹬地，身形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不是直线冲向中央石柱，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和速度，在八根外围石柱之间高速折返！
每一次折返，爪尖的金色气刃都会在石柱表面留下一道深刻的切痕。
一息，两根石柱上的魔眼爆碎三成。
两息，五根石柱上的攻击明显减弱。
三息——
白寅折返到第七根石柱时，速度达到顶峰，然后，他猛地转向，不再是折返，而是笔直冲向中央石柱！
空中留下一道淡金色的、仿佛猛虎扑击的残影轨迹！
那颗暗金魔眼似乎察觉到了威胁，黑暗眼瞳疯狂转动，更加庞大的神魂压制力笼罩向白寅。
白寅感觉大脑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但他没有减速。
《凝神诀》疯狂运转，将那股压制力死死抵住。
十丈，五丈，三丈——
他跃起，右爪探出，爪尖的金色气刃暴涨至五尺，撕裂空气，带着低沉的、仿佛从远古传来的虎啸，狠狠刺向那颗暗金魔眼！
嗤——！
气刃贯入眼瞳！
暗金魔眼剧烈震颤，黑暗眼瞳中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痕，然后——
轰然爆碎！
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金色液体喷涌而出，浇了白寅满头满脸。
几乎同时，周围八根石柱上的所有魔眼齐齐爆裂！石柱表面的符文网络黯淡、熄灭，地底那沉闷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九阴聚煞阵，破。
白寅落地，踉跄一步，爪尖气刃消散。他大口喘息，额头渗出冷汗，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大半的煞气和体力。
沈青霜已从压制中解脱，她看了一眼白寅，没说什么，只是转身，霜寒剑气横扫，将中央石柱顶端残余的阵法核心彻底摧毁。
“走！”李观微低喝。
队伍全速冲过这片开阔地。
经过白寅身边时，沈青霜脚步微顿，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弹入他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气流迅速流遍四肢百骸，补充着消耗的体力和煞气。
“跟上。”她说完，继续向前。
白寅吞下丹药，深吸一口气，迈步追上队伍。
身后，九根黑色石柱开始缓缓崩塌、腐朽，化作一摊摊黑色的、冒着气泡的泥浆。
队伍继续深入。
前方，灰黑色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已不足三十丈。空气中的低语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分辨出是无数男女老幼混杂的、充满痛苦与怨毒的哀嚎。
地面开始出现更多尸骨——不只是野兽和精怪，还有人类的。许多骨骼呈现出不正常的黑色或暗红色，显然生前被煞气深度侵蚀。
“快到核心区域了。”玄鹤道人低声道，“都提高警惕，血手随时可能出现。”
话音刚落，前方雾气突然剧烈翻涌！
一个沙哑、戏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终于来了……本座等你们，等得好苦啊。”
雾气向两侧分开，露出前方景象。
那是一片被人工平整过的空地，中央是一个直径超过二十丈的巨大血池，池中粘稠的血液翻滚沸腾，表面漂浮着无数扭曲的符文和尚未完全溶解的骨骸碎片。
血池边缘，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瘦，穿着一件仿佛由无数血色布条拼接而成的破烂长袍，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如纸，上面爬满了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血管纹路。
他的脸……没有五官。
本该是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只有一片平坦的、苍白的皮肤。
但在额头正中，却有一只巨大的、竖着的血红色独眼，此刻正缓缓转动，锁定了队伍中的白寅。
“血手。”李观微沉声道。
“正是在下。”无面人——或者说血手——微微躬身，动作优雅得令人毛骨悚然，“天机阁的李观微道友，青云剑宗的沈青霜仙子，还有……”
那只血色独眼转向白寅。
“我可爱的小白虎。”
白寅浑身毛发炸起，体内煞气不受控制地沸腾。
“别紧张。”血手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完成最后一步。”
他抬起苍白的手，指向血池中央。
那里，一具通体暗红、身高近丈的人形物体，正静静悬浮在血液之上。
它有着大致的人类轮廓，但背后生着四对扭曲的骨翼，周身覆盖着细密的、仿佛龙鳞又仿佛昆虫甲壳的暗红角质层。它的头颅没有五官，只有一颗占据了整个面部的、巨大的血色眼球。
此刻，那颗眼球正缓缓转动，然后，死死盯住了白寅。
“我的血神子，还差最后一点……‘神’。”
血手的声音充满了狂热。
“你的白虎之魂，就是最好的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