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坐在抢救室角落的小凳上，手指轻轻搭在针包边缘。七根金针还在患者身上，监护仪的滴答声稳定地响着。他的眼睛没有离开病人面部，哪怕一秒。刚才那一下自然屈伸不是错觉，是经络开始松动的信号。
他闭眼，望气术再次启动。体内那股黑紫色浊气已经退出督脉主干，正沿着膀胱经向下退去。速度比预想快了半刻钟。毒素被引动，说明针法起效。他睁开眼，呼吸略松。
张文渊站在床尾翻看监护记录。陈志远正在核对时间点，笔尖停在纸上。两人谁都没说话。
二十分钟到。林辰起身，依次起针。动作轻缓，每一根抽出后都用棉球按压片刻。最后一针落下，病人左手小指突然抽动了一下。
“有反应。”护士低声说。
林辰没回应。他把针收回包里，重新排好顺序。虎口习惯性按了按掌根的老茧。这一夜他没合眼，但脑子很清醒。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分，林辰提着帆布包回到抢救室。他没走远，昨晚在资料室趴了一小时，天一亮就过来查房。走廊灯光还亮着，门推开时发出轻微吱呀声。
病床上的人睁着眼。
林辰脚步一顿。
他立刻走近，声音放低：“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病人眼皮眨了两下，嘴唇微动。右手慢慢抬起，颤抖着指向喉咙，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疼……水。”
护士刚进门口，听到声音转身去倒温水。林辰接过杯子，扶起病人肩膀，小心喂了一口。水流进嘴里，病人吞咽时眉头皱紧，但眼神清晰。
“我知道您难受。”林辰说，“再忍两天，肌肉会慢慢恢复。”
病人盯着他看了几秒，嘴角用力扯了一下，像是想笑。
这一刻，值班的两位医生正好路过门口，看见这一幕停下脚步。其中一人原本抱着病历准备质疑方案，现在却没开口，只默默记下时间。
上午八点交班前，张文渊亲自来查房。他戴上手套，检查患者颈部肌张力。手指按压风府穴周围，又翻开眼睑查看瞳孔反应。
“自主意识明确。”他对旁边的陈志远说，“面部抽搐频率下降多少？”
“从每小时平均十七次降到三次。”陈志远翻开记录本，“夜间未出现强直发作。语音虽弱，但可辨识。”
张文渊点头，目光转向林辰：“留针时间调整为三十分钟，今天下午再做一次治疗。”
“我已经准备好了。”林辰说。
张文渊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身走向护士站。但在走廊拐角处，他低声对陈志远说了句：“这孩子……有点东西。”
陈志远没接话，只是在病历上写下一行字：面部肌张力改善约40%，自主言语恢复，暂定疗效显著。
中午十二点，林辰第三次巡房。他刚进门，病人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双手撑住床沿，脖子青筋暴起，满脸涨红。
“别用力！”林辰上前托住背部。
病人喘着气，一只手猛地抓住林辰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的眼眶发红，嘴唇哆嗦着，反复重复一句话：“谢谢你……我还活着……谢谢你……”
声音断续，却清晰。
林辰站在原地，没有挣脱。那只手冰冷又颤抖，但握得很紧。他看着病人的眼睛，里面全是泪水和劫后余生的光。
旁边护士悄悄退了出去。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抢救室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您会好起来的。”林辰说，“我们继续治。”
病人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手还是不松。
五分钟后，情绪平复。林辰帮他躺下，盖好被子，记录下这次交流的时间和语言清晰度。全部写完后，他走到窗边站了一会儿。
阳光照进来，落在病床栏杆上。白大褂第二颗纽扣微微反光。他伸手摸了摸，那里空了一个洞，母亲缝过的地方线头有些松了。
但他觉得不一样了。
以前穿这件衣服，是因为它是医生的标志。现在穿它，是因为他知道这身衣服能带来什么。
下午两点五十八分，林辰打开针包。七根金针整齐排列。他用酒精棉擦拭手指，戴上新手套。
护士推来新的监护设备。陈志远站在一旁监督流程。张文渊没来，但留下一句话：“按原方案执行，有问题随时汇报。”
林辰点头。拿起第一根针。
戌时末还没到，但他提前十分钟开始准备。时间必须卡准。上次成功不代表这次不会出错。
针尖对准风府穴。
病人闭上眼，呼吸变慢。
针入三分。手法用透天凉。三次进针，分层得气。
第二针落向哑门。
第三针刺入颅息。
每一针下去，监护仪波形都有变化。心率从90降到83，呼吸频率趋于平稳。
第四针扎进内关时，病人右手又是一抖。林辰手指微调，旋转针尾。抽搐停止。
五分钟过去，七针全部到位。
林辰坐下守候。眼睛半闭，望气术持续运行。那股浊气已退至膀胱经末端，接近委中穴位置。再往下，就会进入四肢末梢，最终随代谢排出。
他睁开眼，看向监护屏。
时间显示三点零七分。
“第一次治疗结束。”他说，“留针三十分钟。”
没人提问。没人质疑。所有人都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那是一条明显向好的折线。
陈志远在本子上写下新的观察结果。护士轻手轻脚记录生命体征。整个抢救室安静下来，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林辰坐在小凳上，手放在膝盖上。虎口处的老茧被磨得发红。他轻轻按了按，缓解疲劳。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扫过地面。一只飞虫从窗缝钻入，在光柱里绕了半圈，落在病床护栏上。
病人睡着了。嘴角不再上扬，肌肉松弛。
这是三天来第一次真正入睡。
林辰看着他，没有动。他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什么叫亲手把一个快死的人拉回来的感觉。
但他明白了。
三点三十七分，起针。
林辰一根根拔出，动作不变。收针入包，清点数量。七根都在。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抢救室去写记录。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林医生……”
他回头。
病人靠在床头，手里攥着被角，眼里又有泪光：“我能……喊你一声……恩人吗？”
林辰没说话。
他走回去，轻轻拍了拍病人的手背。
“我是医生。”他说，“治病救人，是应该的。”
说完，他转身开门。
走廊灯光照进来，落在他的背影上。白大褂下摆轻轻晃动。第二颗纽扣的位置，阳光一闪。
他走出抢救室，脚步没有停。
护士站有人小声议论：“那个进修生，真的把人治醒了。”
另一人点头：“我看了记录，从昨天到现在，病情一直在好转。”
话音未落，林辰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他没有庆祝，没有张扬，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朝资料室走去。
明天还要查文献，还要准备下一轮治疗方案。病还没好全，不能松懈。
他推开资料室的门，屋里没人。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针灸甲乙经》，是他昨天留下的笔记。
他坐下来，翻开新的一页纸。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上，停了两秒。
然后写下三个字：
“清髓解毒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