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把手机放进口袋。国际专家团的检测还在继续,他没有留下看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就骑着电动车出了社区。车后座绑着一个旧帆布包,里面装着进修手册、笔记本和那套洗得发白的白大褂。
市中医院的大门比他想象中安静。周末的门诊人不多,玻璃门自动打开又合上,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坐在大厅长椅上等电梯。林辰站在门口,低头看了眼鞋。黑色帆布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和其他医生锃亮的皮鞋格格不入。
他掏出进修手册翻了一页,上面写着“针灸科报到流程:先至行政楼三楼签到,再由主任安排科室对接”。他收起手册,走向电梯。刚按下上行键,身后有人叫他名字。
“林辰。”
他转身。张文渊站在走廊尽头,一身藏青色唐装,手里提着个保温杯。他走过来,目光扫过林辰的帆布包和脚上的鞋,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准时,不错。”他说完就往行政楼方向走。
林辰跟上去。两人并排走过走廊,脚步声在瓷砖地上回响。张文渊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到了三楼签到处,他把林辰的资料递过去,工作人员核对信息后盖了章。
“手续办完了。”张文渊说,“我带你去科室。”
他们穿过连廊进入住院部大楼。这一路上林辰一句话没说。他看见墙上贴着“无菌操作规范”“医疗废物分类表”,护士站前挂着电子屏,滚动显示各科室接诊人数。
针灸科在五楼。推开门是候诊区,十几张椅子排成两列,墙上挂着经络图和注意事项。有患者正在填写表格,护士轻声提醒签字位置。治疗室在走廊两侧,门牌上标着“1号诊室”“2号诊室”。
“这是你的带教老师。”张文渊停在一扇门前,敲了两下。
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医生探出头,戴着眼镜,胸前挂着工牌——陈志远,主治医师。
“这位是林辰,今天开始来进修。”张文渊说,“你负责带他熟悉流程。”
陈志远打量了林辰一眼。“进来吧。”
林辰走进办公室。桌上摆着电脑、病历夹和消毒液瓶。墙上贴着一张排班表,密密麻麻写满名字和时间。
“你知道我们这里怎么工作的吗?”陈志远问。
“按规章来。”林辰答。
“具体点。”
“患者挂号,分诊,医生问诊,写病历,签署知情同意书,再进行治疗。用过的针具必须一人一针一灭菌,电子病历实时上传系统。”
陈志远点点头。“记住了?”
“记住了。”
“好。今天你先看,别动手。跟着护士熟悉环境。”
林辰走出办公室,护士长安排了一个年轻护士带他参观。他们从消毒间开始,看到高压灭菌锅正在运行,编号登记本上记录每一次使用时间。
“所有器械都要扫码入库。”护士说,“治疗前要三查七对,确认患者姓名、年龄、病症、禁忌症。”
他们走到储物柜前。每个柜子都有锁,钥匙由专人保管。艾条、火罐、针包都按类别存放,标签清晰。
“以前有个实习生把酒精棉球放错了格子,被通报批评。”护士小声说。
林辰默默听着,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记下要点。他写下“三查七对”“一人一针一灭菌”“电子病历同步上传”几行字,笔尖压得很实。
参观完治疗区,他坐在候诊区角落。一位老奶奶拄着拐杖进来,坐在他旁边。她看了林辰一眼,忽然睁大眼睛。
“你是……林医生?社区那个?”
林辰点头。
“我女儿带我去打过三伏贴!你还记得吗?腰不疼了!”老太太激动地说。
旁边家属赶紧拉她袖子。“妈,别打扰人家上班。”
老太太闭了嘴,但还是偷偷看他。
林辰没再说话。他把手伸进白大褂口袋,摸到针包的边缘。那块布已经被磨得发软,边角有些脱线。他轻轻摩挲着,想起昨晚离开驿站前,夏雨晴递给他一杯温水,什么也没说。
这时广播响起:“请37号患者前往2号诊室就诊。”
候诊的人陆续起身。林辰看着医生如何接待病人。问症状、查舌苔、看脉象、解释治疗方案、让患者签字。每一个环节都不能跳过。
一名实习生端着托盘送针具进来,不小心把艾灰扫到了地上。护士立刻上前制止。
“这是医疗垃圾,必须用专用容器收集。”她说,“按规定处理,否则影响评级。”
实习生脸红了,连忙清理。
林辰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治过上百人,可在这家医院里,他还不能碰一根针。
他站起来,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用洗手液搓洗手指,冲干净,擦干。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地方做这个动作。
回到候诊区,他又坐下。一位中年男人抱着肩膀进来,脸色发白,额头冒汗。他走到护士台前,声音发抖:“我颈椎痛得受不了,能不能加个号?”
护士摇头。“现在排队的人还有八个,最快也要等半小时。”
男人哀求:“我真的撑不住了,能不能先看看?”
林辰本能地想站起来,脚步已经迈出半步。但他看见护士严肃的表情,又停住。他知道这里的规矩不是靠能力打破的。
他退回座位,手指微微发颤。
真正的医术不只是治好一个人。他告诉自己。在这里,规则本身就是保护。
他闭上眼,心里默念那句话。这一次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听见。
睁开眼时,他已经平静下来。目光落在正在出诊的医生身上,盯着对方如何下针,怎么调整角度,怎样询问反应。
下午四点,大部分医护人员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林辰没有走。他去了资料室,找到一本《针灸科常见病诊疗路径汇编》,翻开第一页就开始读。
书页上有不少批注,字迹潦草但重点分明。他在“神经根型颈椎病多学科协作流程”这一页画了三个圈,又在旁边写下疑问。
灯光照着他低垂的脸。窗外天色渐暗,楼道里的灯陆续亮起。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一条缝。张文渊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只是走近,在桌角放下一本书。
林辰抬头。那是一本旧书,封面磨损,书脊几乎要断开。他伸手拿起来,看到扉页空白,但内页有不少折角和铅笔划痕。
他认得这种痕迹。是被人反复翻阅留下的。
张文渊已经转身走了。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辰把书放进帆布包。拉链合上的瞬间,他摸到里面还有一样东西——母亲缝在他白大褂第二颗纽扣背面的红线头,一直没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