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的靴子陷在那滩温热的泥水里,脚底传来黏腻的触感。她没动,低头盯着碗底那层黑灰,像烧尽的纸钱残渣。
“别愣着。”她头也不回,“拍清楚点,这玩意儿说不定是请帖。”
小王抖着手把镜头推近,画面里黑色粉末边缘泛着油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泡过。他咽了口唾沫:“薇姐……咱们真要进去?刚才那牌子写了‘生死勿论’……这不是开玩笑的。”
“上面还说五个零到账呢。”林薇薇直起身,抹掉鞋上的泥,“你选一个,是要钱还是要命?”
小王说不出话了。
石板路往山上延伸,雾气越来越浓,空气里开始飘来一股味儿——苦得发冲,混着点腥,像是有人把整筐草药扔进腐肉汤里煮开了。
越往前走,味道越重。小王捏住鼻子,摄像机差点拿不稳。
寨子不大,吊脚楼挨着山势错落搭起,木头都发黑了。窗户上挂着红布条,有些门缝里塞着干枯的植物,风吹过来,哗啦作响。
没人声。
但林薇薇知道有人在看。
左边二楼窗后帘子一动,右边屋檐下竹竿晃了一下,再往前几步,一家门口蹲着个小孩,七八岁的样子,手里抱着一只癞皮狗,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不动也不笑。
“别对视。”林薇薇低声说,“往前走,去中间那个晒谷场。”
小王点头,镜头扫过沿途每扇关闭的门。突然他停住:“等等,你看这个!”
画面放大,一户人家门框上方缠着几根红绳,打的结歪歪扭扭,像某种符号。
“记下来。”林薇薇掏出笔记本划拉两笔,“不是装饰,是标记。”
她继续往前,脚步没停。走到晒谷场边,一栋比其他房子大些的老屋立在坡上,门前台阶磨得发亮,一根竹杖靠在门边。
屋里走出来一个人。
老头,七十上下,穿一件深蓝麻布袍,头发花白扎成髻,脸上皱纹很深,但眼神清亮。他看了林薇薇一眼,又看小王,最后落在摄像机上,眉头皱成一座山。
林薇薇摘下头灯,收起强光手电,从背包拿出任务函和身份卡,双手递过去。
“岩桑老先生?”她说,“我们是受委托来查最近村民失踪的事。也看到了井口冒黑烟的记录。没有恶意,也不会乱碰东西。”
老头没接文件,站着不动。
风刮过空荡的晒谷场,吹起他袍角。
过了十几秒,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外人不该来。”
“我们知道规矩。”林薇薇没收回手,“可人丢了就是人丢了。不管在哪,总得有个说法。”
老头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问:“你闻得出这寨子里有几层味?”
林薇薇一怔。
她还真想过这事。
“三种。”她说,“最上面是苦楝叶,中层是蜈蚣草,底层……有点像骨头烧过的粉。”
老头眼神变了变。
他接过文件,翻开看了一眼,又合上,扔在旁边的木桌上。
“今晚不能走。”他说,“山路雾大,摔下去没人救。”
林薇薇松了口气:“谢谢。”
“不是留你们。”老头拄起竹杖,“是不让你们死在外头,脏了地界。”
说完他转身进屋,门“砰”地关上。
林薇薇站在原地,嘴角抽了抽:“好家伙,连客套都不装了。”
小王快哭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在这过夜?刚才他是不是暗示我们会死?”
“他暗示的是‘死也不能死在外面’。”林薇薇环顾四周,“说明里面更危险。走吧,分给我们的屋子在那边。”
村尾有间独立的吊脚楼,门上贴着黄纸,字不认识,像是符。
推门进去,屋里陈设简单:两张床、一张桌、一个火塘。墙上挂了几串干虫子,角落堆着陶罐。
小王放下设备箱,腿一软坐在床上:“我感觉我要交代在这了……你说他会不会半夜下蛊?网上都说云南蛊毒能让人疯跑三天才断气……”
“那你记得跑慢点。”林薇薇打开夜视仪调试,“先把刚才拍的素材导出来,我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
她调出红外画面,逐帧播放。
突然停下。
“等等。”她放大一段影像,“你看这里,那个小孩怀里抱的狗,耳朵尖是不是反着长的?”
小王凑过来:“啊?这角度太斜了……等等,还真是!耳廓朝后翻,跟蝙蝠似的!”
“正常狗不会这样。”林薇薇截图保存,“而且它眼睛没反光,像蒙了层膜。”
她又翻到另一段:“还有这个红绳结,我刚才录了七个位置,全是单数结,三、五、七,没有双数。”
“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合上平板,“但肯定不是随便打的。”
外面传来轻微响动。
两人同时抬头。
是敲击声,很轻,一下一下,从隔壁屋顶传来。
林薇薇走到窗边,掀开一点帘子往外看。
没人。
但她看见屋顶边缘摆着三只陶碗,和山口那只一模一样,里面也残留着黑色粉末。
“他们在监视我们。”她说。
小王赶紧扑到门边检查门闩:“要不要报警?或者联系基地?”
“信号早没了。”林薇薇从包里摸出驱蛊香的小竹筒,“灰衣男说过,开之前三秒戴面具。咱先试试。”
她拧开盖子。
气味炸了出来。
一股混合着臭鸡蛋和烂姜的味道瞬间充满屋子,小王呛得直咳嗽,眼泪直流,一把抓起抗毒面具戴上。
林薇薇也迅速戴好,看着桌上那团绿烟缓缓升起。
几秒后,屋顶的敲击声停了。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缝往外看。
刚才摆着陶碗的屋脊,现在空了。
“拿走了。”她说,“反应挺快。”
小王瘫在床边:“这算不算……友好表示?”
“算警告。”林薇薇脱下面具,“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备而来。不过接下来估计不会太安静。”
她打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
【药草三层结构确认】
【红绳结为奇数排列,疑似预警系统】
【儿童所持动物形态异常】
【驱蛊香生效,敌意减弱但未解除】
写完她抬头看向寨子中心。
老屋门前,岩桑重新出现了。
他站在台阶上,手里多了个铜铃,轻轻摇了一下。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窗户陆续亮起微弱的灯火,有些门打开了缝,有人影闪出,又迅速隐没。
林薇薇盯着他。
老头却没看她,而是抬起手,用竹杖在地上画了个圈。
然后,他转身回屋,门再次关紧。
林薇薇站在原地,手指敲着笔记本边缘。
“他在通知所有人。”她说,“我们已经被标记了。”
小王抱着摄像机缩在墙角:“那我们现在……还能睡觉吗?”
“睡不了也得躺下。”林薇薇把设备收好,“明天他们可能会让我们离开,也可能不让。但只要还在寨子里,就得继续拍。”
她走到床边坐下,从防水袋里掏出那张无字黄纸。
对着灯看了看。
还是空白。
但她记得,每一次撕下符纸,事情就开始变。
这次也一样。
她把黄纸塞回夹层,拉上背包拉链。
“准备熬夜。”她说,“我有种预感,今晚谁也别想闭眼。”
屋外,雾气翻滚。
一道黑影贴着屋檐快速掠过,停在窗沿。
窗纸上,慢慢渗出一圈暗红色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