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际公交车缓缓靠站，车门“哧”地一声打开
罗涵走上车，习惯性地往后排走去
坐下后他发现，车厢里人不少，但有几个座位空着——准确地说，是他周围的那几个座位空着，人们宁愿挤在过道上，抓着吊环摇摇晃晃，也不愿靠近他坐下的那排座位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沉默的排斥，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侧脸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在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晰
“妈！这里有座位！”一个清脆的童声突然打破了车厢的沉闷
罗涵转过头，看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眼睛亮晶晶的，正兴奋地指着他身边的空位 她挣脱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跑来，书包上的卡通挂件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罗涵下意识地往窗边挪了挪，给她让出更多空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和的微笑，小女孩已经跑到座位前，正要坐下——
“回来！”一声尖锐的呵斥突然响起
小女孩的母亲一个箭步冲过来，猛地拽住女儿的手腕，硬生生把她从座位前拉开 女人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别过去，会得病的！”
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他起身走向后门 经过那对母女时，小女孩偷偷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困惑和好奇 罗涵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走下车去，融入了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学校里，罗麒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手指深深掐进大腿
透过办公室泛黄的玻璃窗，他看见罗涵的后背弯成一道谦卑的弧线，脑袋几乎要碰到地面
"老母亲年纪大了，身体欠安，不方便亲自来，我替她和罗麒来给您赔罪，这么一出真的很对不起柯同学，都是我家弟弟脾气冲不懂事，我回去一定加强管教，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海涵，这些，就当作是一点歉意吧"
看到罗涵把一个红色大盒子放到桌上，罗麒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走廊上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照得罗麒眼前发花，一阵轻微的眩晕后，他才发现，那个还保持着鞠躬姿势的身影正挥手招呼他过来道歉
“这是西门，离车站近，就送到这了”罗麒把罗涵带到校门，随后目不直视，回头就走
"嘿，不管你多讨厌我，在这件事情上，我可是帮你扛下了这次见面，"罗涵原地叫住了他，"报答一下不过分吧？"
罗麒站了好一会，才十分不情愿地回过头：“想怎样？”
“带我见见妈行不？”
“虽然我不想见你，但妈一天到晚都在想着你，如果你的莅临能让她之后少点念叨的，也能算是对我有点好处”
饭桌上，罗麒的筷子悄悄伸向那盘油亮的红烧肉 就在筷子尖即将碰到肉块的瞬间，母亲的手突然横过来，用筷子重重敲在他的手背上
"又搞小动作，医生怎么说的你忘了？"母亲瞪着眼睛，筷子尖点着他的鼻尖，"海鲜、肉类、鸡蛋、牛奶、虾类，统统不能碰！你看看你哥多听话，从来不让人操心！"
“行了妈，你别骗他了，我让你操心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罗涵一边说一边给罗麒夹豆角
罗麒依然没有正眼看他，母亲看着罗涵，语气突然柔软下来："你可多学学你哥哥，啊，你哥当年要是去读了大学，现在肯定更出息了......"
"嗯嗯嗯，来了来了，每周固定播客节目……"罗麒猛地抬头，却看见母亲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说的事实啊，你犟什么劲儿呢，你哥当年高考多厉害啊，上重点一本稳稳的，"母亲的眼睛亮晶晶的，"结果把上学的钱都给你治病了......"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我估摸了一下，那些钱要是攒着了，现在都能买辆小电车咯......"
话音刚落，罗麒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声音发颤："说得在理！我都替你觉得可惜浪费，当初又干嘛费那个劲生我呢？直接把我丢了卖了更值得嘛？"
母亲清脆的巴掌声在饭桌上炸开
罗麒的脸偏到一边，火辣辣的疼
他的眼泪掉在了嘴巴上，和嘴里还在嚼着的米饭混为一体
“哎呀，这搞得是啥……”罗涵刚要给他纸巾，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罗涵快速擦了擦嘴才起身，经过母亲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妈，别放心上，这小子又不是第一天闹情绪，我去哄哄他就好，你慢慢吃，等下我抓他回来给你洗碗哈！"
初夏的人民广场，一群广场舞大妈正在随着【你若三冬来】的旋律喜笑颜开，罗麒坐在台阶上，看着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们，最耀眼的，是他们身上光滑的皮肤，那是他内心最痛的软处
"刚才那些话，我们见一次听一次，你的英勇牺牲，换来了我这个罪人还没出社会就已经欠了一屁股债，在同龄人之中一直抬不起头，真不好意思啊，令你白白牺牲了"
罗涵走上阶梯，在他旁边坐下："麒麒，你不是今天才认识我吧？我这脑子又不是读书的料，钱在你身上更能发挥价值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罗涵，我是十九岁不是九岁，还觉得我好骗呢？"罗麒猛地转头，"你十次作文足六次都拿奖，屋里的书都堆成什么样儿了，那么喜欢文学，怎么可能放着全市第五的大学不读，还不觉得遗憾？"
夏季的蝉鸣越来越响，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几个路人从他们面前经过，裸露的手臂在路灯下光滑健康
罗麒的目光黏在他们身上，像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给你分享个办法，”罗涵看出了他的心思，“你得先让别人看到你的优点，再看到你的脸，当你达到比他还高的……”
“那你达到没啊？”罗麒打断了他的说教，“说大话谁不会，有嘴就行”
“哎行了行了，那也不跟你讲什么道理了，这样吧，我替妈跟你道个歉，你接受不？”
“道歉？用什么？那可是一巴掌哎”
“那你给我一巴掌咯？”
"一杯奶茶，"罗麒盯着店里五颜六色的菜单，"一上街十个有九个都在喝，就我没喝过，我就想知道是什么味儿的，怎么这么多人喜欢喝"
罗涵朝他坐近："哎，不是我不让，医生一而再再而三说了，你这身体只能……"
“只能喝白开水，”罗麒抢答，“不能吃火锅、蛋糕、巧克力、饮料、虾米、炸鸡、薯条、面包、泡面、虾仁、猪肉、榴莲、荔枝、咖啡、腊肉、饼干……”
“好了好了，你记得就好”
“怎么不记得啊？每个月被人五花大绑在床上大卸八块，开膛破肚的时候，那些护士就会一边把针扎进你的喉咙，一边问你有没有吃这些啊，没有啊，那怎么会越来越严重了呢？你还回答不了，出不了声”
罗涵站起身：“行了，奶茶先欠着，到后面妈原谅你了，我再考虑考虑”，说罢，向还在低头的罗麒伸出手
两兄弟的手，可算是抓在了一起
树荫下，俩人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不瞒你说，我也想知道奶茶是什么味的”
“不是吧，你也没喝过吗？”
“一喝就浑身发红，你猜我们公司喜不喜欢红浩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