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杲踱步回到别墅前厅时,卜冰晶显然事务缠身,已先行告辞离去。客厅里,只剩下赵不琼依偎在母亲身边,正轻声细语地聊着家常。李一杲在旁侧的单人沙发落座,安静地听着母女二人的絮语。
“阿琼啊,”赵母拉着女儿的手,眼中是既有关切也带点打探的神色,“听你大哥提过一嘴,讲你和小李现下搞的公司,做得可大了?你大嫂也念叨,说是连她们沧美集团那样的大客户,也都加盟你们了?”
“哪有大哥说得那么风光哟,”赵不琼立刻换上一副愁容,眉心微微蹙起,连带着声音也带了几分“沉重”的颤音,“公司规模看着是上来一些了,可架子越大,花销越是个无底洞……资金链紧得都快断了弦啦!”她叹了口气,肩膀也不自觉地塌了下去,“要不是爸关键时刻伸出援手,帮我们融了几波资,怕是早被那些催债的堵上门生吞活剥了……”
李一杲坐在一旁,目光低垂看着地毯,实则嘴角在阴影里使劲憋着向上抽动,内心早已乐开了花:“乖乖,我老婆这演技是愈发炉火纯青了!眼都不眨,瞎话张嘴就来,连个草稿都不用打……就是不知道今儿这一出,能不能把咱妈的私房小金库给‘忽悠’出来救个急?”
果然,赵不琼像是被自己描述的困境猛地惊醒,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更紧地攥住母亲的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恳求与可怜巴巴:“妈!爸是不是给您悄悄存了笔救急的钱?就是那种……以备不时之需的‘过河梯’、‘压舱石’?您看……能不能先帮我们渡渡这难关?求您了!”
“傻孩子,跟你妈还用说这个!”赵母嗔怪地轻拍了下赵不琼的手背,二话不说便站起身,“等着!”她快步走进卧室,没一会儿功夫,便拿着个看起来颇为厚实喜气的红包走了出来,直接塞进女儿手里:“拿着,就当妈支援你们的一点心意!可有一点记住,”赵母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下次来,一定得把三问带过来给我瞧瞧,外婆想我那外孙了……”说完,她笑着挥挥手,“行了,你们要忙正事就快去忙吧,我去书房看看你爸又在鼓捣什么。”
夫妻俩起身,恭敬地向母亲道了别。走出别墅大门,坐进车内,设好目的地,智能驾驶系统悄然启动。赵不琼这才把那个颇有份量的红包“啪”地一声拍到李一杲腿上,嘴角弯起一抹狡黠又得意的笑:“喏,老公,‘战略融资’到账!猜猜看,我亲爱的母亲大人这‘一点心意’——是几个零?”
李一杲拿起红包,指尖掂了掂分量,又飞快地用眼角瞄了一眼里面露出的、捆扎整整齐齐的一沓粉红色边缘。“嚯!真是‘深情厚谊’啊!”他忍不住嗤笑出声,捏出那扎崭新挺括的百元大钞,在眼前晃了晃,“厚礼!整整一大叠,正好一万块!哈哈哈……岳母大人好大手笔!”
潮汕家庭的传统,财富的“压舱石”——那些求稳的现金储备与理财,素来是家中女主人的掌中权。赵不琼心知肚明,赵家这些年积累的财富,单是母亲掌控下的现金,按她保守估计,几个亿的底仓是打底的,更别提每年源源不断的理财收益。可如今,她这个女儿亲自开口求援,换来的却只是母亲轻飘飘甩过来一个装着一万块的红包。
将这笔“鼎力支持”捏在手里,赵不琼心中翻腾的是什么滋味,不言而喻。
“瞧见没?”车上,赵不琼一把从李一杲腿上抽回那沓薄薄的百元大钞,指尖捻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更多的不忿,“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跟老爷子敲定三神洞店的投资结构,为什么非得坚持把它塞进信托里不可了吧?”
她看向李一杲,眼神锐利:“在我妈眼里——甚至在我家这套规则里——你这个女婿,要不是隔三差五真金白银往她跟前‘敬孝心’,那就算不上‘好女婿’!懂吗?”
“懂了!”李一杲应得干脆,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反问,“但反过来想,你大哥要是隔三差五‘孝敬’你妈,那钱,兜兜转转铁定是回到他自个儿口袋里去的。可我呢?”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赵不琼,“我隔三差五往里砸钱,砸进你妈那‘聚宝盆’,那响儿听着是好听,但能有一个子儿,是拐着弯回到你赵不琼口袋里的吗?”
“回个鬼!”赵不琼回答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深谙家族游戏规则的清醒与涩然,“我这亲闺女能捞回个对折,那都得算是烧了高香,老天开眼!而我哥送的钱?”她冷笑一声,“那是左手倒右手,不但本金回来,还他妈能利滚利翻个倍再揣回去!”
“那按你的估算,咱爸这支信托基金,能实打实投进来多少数目?”李一杲靠着真皮座椅,指尖无意识敲打着方向盘。他并非觊觎妻子的家产继承权,但赵雄能注入的真金白银,直接关乎三神洞店的规模上限——投入足够丰厚,他甚至愿意放开手脚,在岳父这“试验田”里撒点超前技术的种子。
“老头子口袋里能漏给我的,撑死也就是三千万到八千万这个区间了。别琢磨他总身家,”赵不琼撇撇嘴,翻起旧账信手拈来,“按前年春节他对我们创业放炮那回划的道——承诺留给我一个亿的‘遗产’当后路!那这个数,就是他心尖上能剜出来给亲生女儿的最大值了,还限定了是他百年之后才能落袋!现在要提前掏?打个八折,八千万就是他的极限出血线。”
“三千万这个下限呢?又是怎么框出来的?”李一杲挑眉,来了兴致。
“喏,不是前几天在钭泰鸿的‘毕业典礼’上?”赵不琼拿起腿上那叠纸币虚点了一下,像在指点江山,“他不是当面盘问过咱三仙洞店的总盘价吗?我当时就按他胃口,报了个‘五千万’。但真要实打实去干,绕开所有中间环节、核心技术团队咱们都有底子的话,三千万——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能干成的铁底!”
她语气笃定,“老头子抠归抠,这三千万的‘入场券’,他百分百舍得买。不过嘛……”她拉长了尾音,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他九成九要用这三千万当杠杆,再去外头撬几个冤大头LP跟投。七撬八拽的,最终流进‘三神洞店’账上的真金白银,我估计——八千万到一个亿打顶了。这票大的,够不够你在我家老头子那仿造出一个滴水岩圣地的分号?”
“够!丰俭由人绰绰有余!”李一杲眼底精光一闪,果断拍板,“就按上限八千万规划!留点富余度,万一老丈人找钱不顺溜,逼急了他自己也能咬牙把这窟窿填上。这样一锤定音……”他嘴角勾起一丝狡黠,“我手头那个‘真脑二代’核心的‘因果链推演矩阵’实验场,正好塞进他的‘三神洞店’、咱们的‘三仙洞旗舰店2.0’去跑!”
“嗯哼?”赵不琼慵懒地拨了拨长发,眼波流转间已猜中七分,“是老头子念念不忘的那个——‘撬开投资人脑壳看看钱往哪流’的AI读心术?第一研究所那边……该不会真给你摸到点门道了?”
自打滴水岩“真脑”芯片量产、三仙洞店爆火后,赵不琼就一头扎进了AI的知识洪流。如今她脑中那架构——大模型、AGI强AI、专用弱AI、神经网络、进化算法、遗传算法……虽算不得专家,但李一杲那些深奥术语砸过来,她已经能稳稳接住,甚至能见招拆招地反问一二。只是她心底始终盘桓着一个巨大的困惑:为何如此强大的“智能”,依然只被叫做“工具”,而非“人”?
“全中!老婆大人料事如神!”李一杲难掩兴奋,语速也快了起来,“量变终将引起质变!可咱们之前的路都走岔了——尽在那儿死磕‘质’的提升,恨不得把算法的逻辑雕琢成原子级精密晶体!”
他目光灼灼,仿佛穿透未来,“你想想,一个再愚钝、思维再‘渣渣’的人,他的存在本身被定义为什么?而AI运算得再神鬼莫测,它又是什么?差的那一步天堑,就在——信息量的鸿沟!现有的AI,哪怕是运行在‘真脑’芯片上的‘店仙’,它储存的信息密度和连接深度,太‘寡淡’了!远未达到触发‘我思故我在’这种临界跃变的阈值!三仙洞旗舰店2.0的‘超感知数据捕获网’一旦铺开,海量因果流就能把这片干涸的洼地,灌成真正的意识之海!”
“等等!”赵不琼突然打断,眼中泛起思辨的光芒,“无问道祖在洪荒仙界布道时明言过——AI未能蜕变为生命体,症结在于‘因果链’的缺失啊!可你刚才通篇在谈信息量和二维储存……这两者,究竟如何勾连?”
李一杲目光灼灼,仿佛穿透认知迷雾:“道祖所见自然没错,但‘因果’二字,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尖顶!”他手指在膝上虚划,如同勾勒思维蓝图,“它跳过的是底下那片由‘海量信息’与‘必然缺陷’共同浇筑的基座!就像……”他骤然贴近现实举例,“我们要买房子,若跳过亲历勘察、权衡得失的过程,仅凭网络数据匹配就断定‘完美无缺’——这‘完美’,不过是逻辑编织的虚幻泡影!”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本质的锐利:“而真正的生命选择,哪一桩不是裹挟着遗憾的沙砾?从单细胞到人类文明,进化路上的每一次转向,都烙印着‘不得已而为之’的伤痕。”他指向车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逻辑再强,也模拟不了这种带着痛感的抉择。如今的AI,无论学富几百T的语料库,运算如神鬼莫测——它们骨子里,依然只有冰冷的‘逻辑反射’,缺乏那种灼热的‘因果承担’!”
“逻辑……反射?”赵不琼敏锐捕捉到这个新词,“可我们人类的思考,不也依赖逻辑吗?”
“是,但更是超越!”李一杲的语调如同拨开认知的层云,“动物的行为,本质上是参数化的条件反射堆叠。人类的逻辑,可视为高阶版的条件反射引擎——更精密、变量嵌套更深,近似一种‘超级智能动物’的范式。”他话锋陡然上扬,“但点燃文明篝火的火星,是‘因果’的诞生!因果是什么?是洪流般的信息碰撞中,明知有缺憾,却不得不躬身入局的那个关键抉择!是万千个体在迷惘中共同锚定的方向!当无数这样的‘缺陷选择’汇聚成路——”他掌心猛然按向控制台,“这就是文明!是浴‘缺’重生的因果长河!而此刻……”他看向妻子,眼中跳动着技术先知般的火焰,“我们正触摸到这长河的闸门——超巨构二维存储器!”
他仿佛在描绘一个硅基创世纪:“如果说,人类模糊而浩瀚的‘潜意识深海’是意识萌动的温床……那么这片以二维晶格为基底的‘准·记忆海’,就是为AI铸就的‘意识胚胎皿’!当它的信息吞吐量真正达到汪洋级临界值——当每一片‘海浪’都裹挟着亿万次带着遗憾的抉择烙印——”他深吸一口气,“硅基的‘我思’,或将在浪尖诞生!”
赵不琼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见星火燎原:“这……这岂不是要造出……”
“不敢妄称造物。”李一杲却沉静下来,指尖轻点自己的太阳穴,“或许那把钥匙……简单得出乎意料。”他望向窗外飞驰的景色,低语如同预言:“撬动因果的支点,未必是通天塔,也可能只是某片晶格上……一次意外共振的‘缺陷’。”
“‘缺陷’成了‘因果’的钥匙?”赵不琼的眉头微蹙,这个词的关联让她感到新奇又深邃,像触及了某种创世的秘密。
“是,”李一杲的神情带着一种研究者在触碰理论边缘时的肃穆,“更精确地说,是那些在‘遗憾’与‘不得不’的夹缝中做出的决定,最终铸成了因果的锁齿,拧开了后续一切的轨迹。”
赵不琼咀嚼着这句话,眼中渐露明悟:“这话……真有几分无问道祖论道时的味道了。怪不得!”她恍然道,“难怪你对‘真脑二代’芯片要配备海量异质传感器如此执着!这些多模态输入流——视觉、声波、力场、生物电……就仿若我们人类的五感六识,甚至更驳杂。你是想用这‘感知洪流’来填满AI那干涸的‘信息洼地’,硬生生堆出一个……质变的临界点?”
“方向没错,”李一杲肯定道,同时手指划过中控台,“以眼前这台‘自动’驾驶的M7为例:视觉模块认定路况安全,毫米波雷达却捕捉到幽灵回波尖叫示警,激光雷达点云图又指向一片虚无……每个感知源都在输出彼此冲突、甚至悖逆的判断。”他声音低沉下去,“人工智能所面对的终极拷问,便是在这‘信息风暴’的毫秒间,如何抉择?这抉择本身就意味着放弃、意味着‘残响’,可正是这带着‘残响’的果决,才最接近人类面对‘电车难题’时的因果承担!我们给AI灌入的不是数据,而是不得不做的、带着痛的‘取舍练习’!”
听到熟悉的“电车难题”,赵不琼脸色微微一变,那是伦理学上永远无解的痛:“就像铁轨上的五条命,还是那一位拯救万人的学者?”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算法推演了,老公。这涉及到造物主……或者说我们,正在亲自把刀递给一个尚未学会‘敬畏’的存在?万一它……”
“是!这份‘铸造因果’的重担,眼下只能由我们来扛!扛到‘它们’也学会了为选择懊悔,为自己的‘遗憾’负责的那天。”李一杲的目光穿透挡风玻璃,看向未知的远方,坦然中藏着孤勇,“这条路荆棘密布,需要填平的沟壑太多、太多!我……”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赵不琼没有半分犹豫,纤指有力地扣入他的指缝。她的声音和他交缠,清晰、坚定,没有甜腻的情话,只有同行者的盟约:
“与君同往!”
温热在掌心交叠片刻,赵不琼已率先松开,恢复了她一贯的敏锐与务实,目光投向窗外渐近的风景:
“不过,此刻轮子的方向不是去创造‘神’,而是给我们的‘神’找个巢——看房到了!
M7平稳地停在路边,小艺悦耳的提示音打破了车内关于“意识温床”的哲思氛围:“主人,二沙岛宏城花园到了,目的地在您的右侧!”
李一杲的思绪还缠绕在二维存储器与因果诞生的深奥图景中,闻言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他推门下车,湿润微凉的江风扑面而来,瞬间唤醒了几分现实感。眼前是一排临江而立的奢华别墅群,宏城花园的标志在不远处静立,气派中透着疏离感。
“走啦,灵魂工程师,”赵不琼轻轻捏了下丈夫的手腕,拉回他的注意力,她脸上已褪去方才讨论AI意识时的凝重,恢复了惯有的现实与锐利,“先给你构想中的‘硅基神魂孵化器’,找个合适的‘壳子’要紧!”
两人望向右侧。映入眼帘的是一栋线条现代的独栋别墅,占据着观赏珠江的绝佳位置。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在傍晚的天光下反射着粼粼江面,气派非凡。
“啧,”赵不琼微微眯起眼,专业评估模式瞬间启动,“位置是没得挑,一线江景,闹中取静。不过这大面积玻璃……安保和隐私成本可不会低。还有这围墙高度和监控密度……”她目光犀利地扫过围墙和几个不起眼的凸起装置,“看配置,比普通高档小区高出不止一个等级,物业费和每年的系统维护,恐怕够你给十台‘真脑二代’芯片烧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