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弃义庄返回四象坪营地的路上，气氛有些沉凝。
铁背扛着从密室里搜出的几件邪道法器，脚步沉重。老松头木杖点地，走得比平时更慢些。锦鸡妖在空中盘旋警戒，时不时不安地回头张望。
白寅走在队伍中间，爪子上的清心佩散发着温润微光，将左肩那点残余的血煞标记彻底隔绝。他脑海中还在回响血旗中那个自称“血手”的声音。
《白虎七煞篇》……完整的传承……
还有那滴被封印在暗红晶石中的白虎精血。
玄鹤道人将晶石交给了玉衡执事，但白寅能感觉到，那滴血与自己体内奔流的煞气之间，存在着某种清晰的共鸣。仿佛沉睡的古老记忆在血液中苏醒，带着渴望，也带着警告。
沈青霜走在他斜前方三步远的位置，青衫拂过林间落叶，无声无息。她似乎察觉到了白寅的思绪波动，头也不回地开口：
“邪魔蛊惑之言，最擅攻心。”她声音清冷，如碎玉击冰，“你若真信了他半分，此刻心神已露破绽。”
白寅抬头看她背影。
沈青霜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浅灰色的眸子在白寅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额间那道若隐若现的暗金“王”纹上。
“你血脉中的煞气，比昨日躁动了些。”她语气平淡，“可是那滴精血的影响？”
白寅点头。确实，自看到那滴血后，体内那股灼热的气流就变得不太安分。
沈青霜伸手，指尖隔空轻点白寅眉心。
一股冰寒清冽的剑气透入，如寒泉浇过灼热的经脉，将那躁动的煞气压下三分。
“屏息凝神，运转你平时的功法。”她收回手，“让我看看，天庭给你的《百兽归元诀》，到底阉割成了什么样。”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白寅依言照做。他伏低身体，按照《百兽归元诀》的行气路线，缓缓引导体内元灵之气运转。
沈青霜静静观察片刻，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果然。”她淡淡道，“中正平和有余，锋锐进取不足。这套功法最大的功效，是让你体内的力量变得‘温顺’，而不是让它‘成长’。”
她看向白寅：“你平时辅修的，可是另一门炼体之法？”
白寅点头，但没有细说《锻骨篇》的来历。
“那还算明智。”沈青霜微微颔首，“不过两套功法各行其是，终究落了下乘。你血脉特殊，迟早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在那之前，别乱碰来历不明的东西。尤其是那滴精血。”
白寅再次点头。
“还算听话。”沈青霜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扬了半分，随即恢复冷清，“走吧。李观微还在等我们汇报。”
回到营地时，另外两队也已返回。
玉衡执事那组在黑风山边界捣毁了一处小据点，缴获了些邪道材料。青阳执事那组遭遇了血煞宗巡逻队，交手后斩杀两人，俘虏一人。
此刻，那名俘虏正被青阳执事的剑气钉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是个干瘦的灰袍老者，面色惨白，嘴角渗血，眼神怨毒。
“说，”青阳执事声音冷硬，“血手现在何处？葬龙谷里到底在布置什么？”
灰袍老者咧嘴狞笑：“嘿嘿……你们都会死……血手长老已经……啊！”
话未说完，一道冰寒剑气刺入他眉心。
沈青霜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浅灰色的眸子冷冷盯着老者：“搜魂吧。省时间。”
青阳执事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他单手按在老者头顶，剑意强行侵入对方识海。
老者发出凄厉惨叫，七窍流血，浑身剧烈抽搐。
片刻后，青阳执事收手，老者瘫软在地，双目翻白，已是神魂破碎，生机断绝。
“如何？”玉衡执事问。
“血手确实在葬龙谷。”青阳执事面色凝重，“但不在外围，而是在谷底深处。他在那里布下了‘九幽聚煞大阵’的核心阵眼，以至少七名凝核期修士的精血魂魄为引，准备炼制一具……金丹级的血神子。”
金丹级血神子！
众人心头一凛。
“还有，”青阳执事看向白寅，“那滴白虎精血，是血手专门为你准备的‘主魂引’。若将你擒去炼入血神子，便可借白虎煞气冲破葬龙谷底的部分上古封印，释放出被镇压的……‘某物’。”
“某物？”玄鹤道人追问。
“那俘虏的识海里，只有一片模糊的恐惧。”青阳执事摇头，“他只知道，那东西一旦出世，方圆千里都将化为血海。血手似乎与那东西达成了某种交易。”
李观微一直在旁静听，此刻终于开口：“事态紧急。必须阻止血手，至少要在血神子炼成前，毁掉阵眼。”
他看向众人：“我意，三日后，联合巡防队全员深入葬龙谷，强攻血手所在。”
“李师兄，”玉衡执事皱眉，“葬龙谷煞气极重，又有血手布置的大阵，贸然深入恐损失惨重。”
“所以需要准备。”李观微道，“玉衡师弟，你持山河图与玄光鉴，连夜推演谷内煞气流转与阵法节点。青阳师弟，你负责准备破阵法器与丹药。其余人，这三天好生休整，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他顿了顿，看向白寅和沈青霜：“白队长，沈仙子，你们二人，明日随我去一趟青玄山神府。”
白寅一愣。
“那滴白虎精血，需妥善处置。”李观微解释，“青玄山神府有一处净灵池，可暂时封存此物。况且，接下来的行动，也需要知会地方仙官，协调后方。”
白寅点头应下。
沈青霜则微微颔首，没有多问。
散会后，众人各自回营帐休整。
白寅趴在自己铺位上，爪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面。三日后的行动，凶险万分。金丹级的血神子……还有葬龙谷底那个未知的“某物”。
“睡不着？”帐篷外传来沈青霜清冷的声音。
白寅起身，走出帐篷。
月色下，沈青霜独自站在营地边缘的崖边，青衫随风轻拂。她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过来。”
白寅走到她身侧三步远停下——这是她习惯的距离。
“你怕了？”沈青霜问得直接。
白寅摇头。
“那就好。”沈青霜望着远处被夜色笼罩的群山轮廓，“剑修之道，最忌心有畏惧。一畏则剑钝，再畏则剑折。”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瓶，抛给白寅。
“这是‘冰心丹’，我师门秘制。若三日后在谷中煞气侵体、心神不稳，可服此丹，助你保持清明。”她顿了顿，“当然，最好用不上。”
白寅接住玉瓶，入手冰凉。
“那滴精血，”沈青霜忽然转回正题，“血手既然特意为你准备，必做了手脚。李观微带你去净灵池封存，是正确的处置。不过……”
她转过头，浅灰色的眸子在白寅脸上停留片刻：“你体内血脉与那精血共鸣，是福是祸，尚未可知。这三日，我会教你一道简单的凝神诀，助你稳固心神，抵御精血诱惑。”
白寅看着她，眼神微动。
“不必多想。”沈青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依旧平淡，“你若被精血诱惑堕入魔道，届时我还要多费力气斩你。不如现在多费些心思，防患于未然。”
说完，她开始口述凝神诀的心法要义。
口诀不长，只有三百余字，但字字精微，直指心神根本。白寅凝神记忆，依诀尝试运转，果然感觉心中杂念渐消，白虎煞气的躁动也平复许多。
“每日晨昏各运转一遍，三日当有小成。”沈青霜见他已经掌握，便不再多说，“去休息吧。”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走到一半，忽然停步。
“对了。”她没有回头，“明日去青玄山神府，跟紧我。那地方……未必干净。”
话音落下，青衫身影已消失在帐帘后。
白寅站在原地，爪中的玉瓶还残留着淡淡的冰雪气息。
他抬头望向夜空。
三星已斜，子时将近。
次日清晨，李观微带着白寅和沈青霜，离开四象坪，前往青玄山神府。
同行的还有两名天机阁执事，负责携带那枚封印着白虎精血的暗红晶石。
一路上，沈青霜始终走在白寅斜前方，保持着三步距离。她很少说话，但每当路过险要地段或岔路口，总会提前停下，以剑气探查。
李观微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沈仙子对白队长颇为照拂。”他微笑道。
“职责所在。”沈青霜回答得简洁，“他若出事，此行任务难成。”
“只是如此？”李观微追问。
沈青霜停下脚步，浅灰色的眸子看向李观微：“李大人想问什么？”
“只是好奇。”李观微笑容不变，“青云剑宗雪魄峰的弟子，向来以冷清孤绝闻名。沈仙子却对一只虎妖如此上心，难免让人多想。”
沈青霜沉默片刻，重新迈步。
“他血脉特殊，是克制血煞宗的关键。”她淡淡道，“仅此而已。”
李观微不再多问。
正午时分，众人抵达青玄山神府。
山神青玄道人早已在府前等候，见到李观微，连忙躬身行礼。
“李大人亲临，有失远迎。”
“山神不必多礼。”李观微摆手，“此来是为处置一件邪物，需借贵府净灵池一用。”
“净灵池？”青玄道人一愣，随即点头，“自然可以。请随我来。”
他引着众人来到山神府后山的一处隐秘洞窟。洞内有一方三丈见方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池底铺满乳白色的灵玉，散发着纯净温和的灵气。
“这便是净灵池。”青玄道人介绍，“池水与山心地脉相连，有净化邪祟、封存异宝之效。”
李观微点头，示意执事取出那枚暗红晶石。
晶石一出现，池水立刻泛起涟漪。晶石内的那滴白虎精血仿佛感应到什么，开始微微震颤。
白寅体内，煞气再度躁动。
沈青霜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正好挡在白寅与晶石之间。一道无形的冰寒剑气弥漫开来，将精血散发的诱惑之力隔绝大半。
李观微看在眼里，嘴角微扬。
他将晶石置于池水中央，双手掐诀，引动池底灵玉之力。道道清光从池底升起，交织成网，将晶石层层包裹。
片刻后，清光收敛，晶石沉入池底，被灵玉牢牢封镇。
“好了。”李观微收功，“此物在此封存，当可保无虞。”
青玄道人松了口气：“李大人辛苦了。”
“山神，”李观微忽然话锋一转，“三日后，天机阁将联合四山力量，深入葬龙谷清剿血煞宗余孽。届时，还需贵府提供补给与后援。”
青玄道人脸色微变：“葬龙谷？那里可是……”
“我知道。”李观微打断他，“但血手就在谷底，不得不去。”
青玄道人欲言又止，最终点头：“下官明白了。定当全力配合。”
离开净灵池时，沈青霜走在最后。
她经过池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浅灰色的眸子扫过池底那枚晶石，又扫过池壁上几处不起眼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跟上队伍。
出了洞窟，李观微对青玄道人交代了几句后续事宜，便准备带人返回。
临行前，沈青霜忽然开口：“山神。”
青玄道人看向她：“沈仙子有何吩咐？”
“净灵池的阵法，最近可曾检修过？”沈青霜问得随意。
青玄道人一怔：“阵法？净灵池乃天然形成，并无……”
“是吗。”沈青霜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她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白寅跟上，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
青玄道人还站在原地，面色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回程路上，沈青霜与白寅并肩而行。
“你看到了？”她忽然低声问。
白寅点头。因果视界下，净灵池壁上那些“天然纹路”，分明是极其高明的伪装阵法，而且……有新近激活的痕迹。
“那阵法的作用，不是保护。”沈青霜语气冰冷，“是监视，也是……传送。”
白寅心头一凛。
“看来这青玄山，”沈青霜望向远处山神府的方向，“比我们想的，要热闹。”
她说完，加快了脚步。
白寅看着她的背影，爪尖微微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