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筑防募粮安民心
夜色如墨，泼洒在昆明城的每一寸土地上，连青灰色的城墙都浸在浓沉的暗影里，墙缝间滋生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缩，唯有城墙上零星悬挂的灯笼，透出昏黄微弱的光，在风里忽明忽暗，似风中残烛，勉强撑着一片朦胧的光亮。宫墙巍峨的剪影矗立在夜色中，飞檐翘角勾勒出苍劲的轮廓，檐角悬挂的铜铃被寒意冻得发僵，铃舌裹着薄霜，偶尔被狂风卷起，晃出两声沉闷的脆响，穿过寂静的街巷，落在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上，格外清寂，也添了几分深入骨髓的肃杀。
李定国的偏殿内，烛火跳动着橘红色的光焰，映得墙面悬挂的滇西军防舆图格外清晰，图上用朱砂标记的城防据点、山川河流、交通要道，在火光下泛着醒目的红，似凝血般刺眼。他褪去了那件被炮火熏得焦黑、沾满血渍的玄色王袍，只着一件素色粗布内衬，肩头的旧伤已由医官重新清创包扎，雪白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却依旧能隐约透出底下渗出的暗红血渍，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牵扯着伤口，传来阵阵钝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舆图的“苍岭”二字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伫立在舆图前，身形挺拔如松，即便满身疲惫，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连日征战的辛劳，下颌的胡茬冒出寸许，泛着青黑，却丝毫掩不住那份沉毅决绝。指尖缓缓划过舆图上“昆明”与“苍岭”之间的距离，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宣纸纹理，耳畔似还回响着苍岭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士兵们“大明不降”的呐喊声，以及陈武、赵武率军断后时那句掷地有声的“遵命”，每一声都如钢针般扎在心头，让他眼眶不自觉发紧，喉间泛起一阵涩意，指尖也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将舆图的宣纸攥出几道褶皱。
“王爷，伤口还疼吗？医官特意叮嘱，这伤需静养数日，切不可过度操劳，免得伤口恶化，落下病根。”门外传来沐天波的声音，伴着轻微的脚步声，他身着一身青色便服，褪去了那身染血的银色战甲，甲胄上的血污虽已清洗干净，但胸前那面雄鹰图腾的裂痕依旧清晰，似一道狰狞的伤疤，刻在衣料上，也刻在他的心上。他眉眼间的疲惫尚未褪去，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鼻梁高挺，唇线紧绷，自带几分威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药香混着淡淡的蜜味，驱散了殿内些许寒气，也带来一丝暖意。
李定国缓缓转过身，接过汤药，温热的触感顺着瓷碗蔓延至掌心，驱散了指尖的凉意。他浅啜一口，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着浓郁的草药味，却让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沉声道：“些许皮肉伤，不碍事。眼下昆明城危在旦夕，吴三桂的十万大军携胜而来，不出十日便会兵临城下，每一分每一秒都耽搁不得，哪有静养的功夫。”说罢，他仰头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将空碗递还给沐天波，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指尖点在昆明城的轮廓边缘，语气凝重，“你看，昆明城虽有高墙护城河作为屏障，看似坚固，实则隐患重重。城西的护城河因连日干旱，水位已下降数尺，最浅处不足两丈，清军若架桥强攻，极易突破；城南城墙外侧有一段丈余长的夯土结构，历经多年风雨侵蚀，早已松动开裂，砖缝间能塞进手指，经不起火炮轰击，这两处皆是致命的防御薄弱点，明日一早便要安排士兵与工匠，抓紧时间加固修缮，绝不能给清军可乘之机。”
沐天波点点头，上前一步，指尖落在舆图上城西的位置，沉声道：“王爷所言极是，城西护城河之事，我已有盘算。今夜便可组织城中百姓与士兵一同挖渠引水，从滇池支流导流，补充护城河的水位，至少要恢复到三丈水深，让清军的轻便浮桥难以搭建；同时，在河底铺设密密麻麻的尖刺木桩，木桩顶端淬上见血封喉的毒药，桩身裹着防锈的桐油，即便清军强行架桥，也能拖延他们的推进速度，还能造成伤亡，挫其锐气。”
他顿了顿，指尖又移到城南城墙处，继续道：“城南的夯土城墙，需掺入石灰与糯米浆混合加固，这种混合物黏性极强，凝固后坚硬如石，能抵御火炮轰击；另外，在城墙上方增设两层箭楼，每层配备二十名弓箭手与五门小型火铳，箭楼之间用木板连接，形成高低错落的火力网，压制清军攻城；城墙外侧还要挖掘三道宽丈余、深五尺的壕沟，沟内填满尖锐的石块与铁刺，再在壕沟上方铺设伪装的木板，木板上盖着枯草，清军攻城器械推进时，一旦踩空，便会坠入沟中，进一步阻拦他们的攻势。”
“除此之外，城防兵力也需重新调配，做到各司其职，互为呼应。”李定国抬手在舆图上划分出东、西、南、北四门的防御区域，语气愈发凝重，“城中原有守军五千余人，多是老弱残兵，战力有限；加上我们从苍岭突围带回的残兵，能正常作战的兵力共计两万八千余人，兵力悬殊，必须合理分配，才能最大化发挥战力。我打算将兵力分为四队，每门驻守七千余人，东门地势平坦，便于清军架设火炮与攻城器械，是敌军主攻方向之一，由你亲自坐镇，凭借你的作战经验，定能守住东门；西门交给沙定洲，他作战勇猛，身材魁梧，臂膀上肌肉虬结，麾下滇军将士熟悉西南地形，能应对清军的突袭；南门派龙云率领彝族勇士驻守，他们擅长山地作战，守城时精通利用箭楼、滚石阻击敌军，能守住城南防线；北门则由我亲自统领，统筹全局，一旦其他城门遇袭，可随时抽调兵力支援。”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舆图上的火器据点，补充道：“另外，从残兵中挑选一千名擅长操作火器的士兵，组成专门的火器队，由经验丰富的火器营统领周奎带队，配备现有的三十门火铳与十门小型火炮，分别驻守在四门箭楼顶端，优先轰击清军的攻城云梯、火炮阵地与密集阵型，利用火器的优势，压制敌军的攻势，减少我军伤亡。”
沐天波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沉声道：“王爷考虑周全，如此调配，既能守住各城门防线，又能相互支援，最大化利用现有兵力。不过，仅凭这两万八千余人，想要抵挡吴三桂的十万大军，依旧吃力，还需从百姓中招募青壮年补充兵力，扩充战力。昆明城中百姓多受清军侵扰，家园被毁、亲人被杀，对清军恨之入骨，且素有忠义之心，感念大明恩德，只要陛下下旨招募，再许以丰厚的粮草补给与战后抚恤，想必会有不少百姓响应。”
“招募来的新兵虽缺乏作战经验，不能立刻投入前线厮杀，但可分组训练，由老兵带教，重点练习守城技巧，比如射箭、投掷滚石、操作火铳、搬运物资等，即便不能形成强大战力，也能协助守军修补城墙、运送粮草伤药、守卫后方，减轻前线士兵的压力，也能让百姓们感受到，守城不是将士们一人之事，而是全城军民共同的责任，凝聚民心。”沐天波补充道，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贴合眼下昆明城的实际情况。
两人在殿内商议至深夜，烛火燃尽了大半，灯芯爆出几声火星，殿外的寒风愈发凛冽，吹动窗棂发出“吱呀”的声响，似鬼哭狼嚎，添了几分寒意。李定国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眼中满是凝重，沉声道：“粮草与军械是守城的重中之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粮草短缺、军械不足，即便城防再坚固、士兵再勇猛，也难以长久支撑。明日朝堂上，除了请陛下下诏征兵，还需恳请陛下开放府库，彻底清点现有粮草、军械、伤药的存量，登记造册，按需调配；若府库存量不足，便向城中的富户、商户募捐，昆明城中的商户大族多年来依赖大明庇护，得以安稳经营，如今城破则家亡，清军入城后，他们的财产、家人都难以保全，想必会愿意出资出粮，支援守城。”
沐天波颔首应下，起身道：“王爷所言极是，粮草军械之事，明日朝堂上我们一同向陛下奏请。时辰已不早，王爷你连日征战，又熬夜商议军情，身子早已不堪重负，还是先歇息片刻，明日还要面见陛下商议要事，身子垮了，昆明城便少了一根顶梁柱，可不行。我现在就去安排士兵连夜勘察城防薄弱点，标记出需要修缮的位置，再让工匠们提前备好石灰、糯米、石块、木料等修缮城墙的材料，明日一早便动工，争取早日完成城防加固。”
说罢，他躬身向李定国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偏殿，殿门闭合的瞬间，烛火猛地晃动了一下，险些熄灭，又顽强地燃了起来。李定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愈发坚定——即便前路艰险，敌军势大，只要君臣同心、军民合力，坚守城防，募集粮草，联络藩属，定能守住昆明这座大明在西南的最后根基，守住大明最后的希望。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线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晨曦透过云层，洒在昆明城的青灰城墙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昆明城便已打破了往日的寂静，变得热闹起来，只是这份热闹中，带着几分凝重与决绝，少了几分往日的祥和。城中街巷两侧的墙壁上，张贴着永历皇帝朱由榔亲拟的诏书，红纸黑字格外醒目，引得百姓们纷纷驻足围观，人群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身强体健的青年，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人人脸上都带着复杂的神色。
诏书上清晰写着招募青壮年参军、募捐粮草军械支援昆明守城的旨意，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满是危急，也透着一份坚定。末尾还详细标注着战后抚恤条款，字字句句皆显朝廷的诚意：参军者每月供给粮草三石，衣物两身，战死沙场者，其家属可获良田十亩、白银五十两，官府负责赡养其父母妻儿终身；伤残者由官府收容赡养，按月发放口粮与补贴，保障基本生活；募捐粮草百石以上、白银千两以上者，朝廷将赐“忠义之家”匾额，载入地方志，世代传颂，其子孙科举应试可获优先举荐；募捐数额较少者，也将登记造册，战后给予相应赏赐，以表谢意。
百姓们围在诏书前，低声议论着，眼中满是凝重，也藏着一丝挣扎，但更多的是决绝。一名身着短打、身材壮实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手臂上还留着劳作的薄茧，脸庞黝黑，眉眼间透着一股憨直，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高声道：“清军杀我父兄，毁我家园，当年我家乡被清军攻破，父母兄长皆死于清军刀下，我侥幸逃脱，才得以流落昆明。如今清军都打到昆明城下了，若昆明城破，我们这些百姓迟早也是死路一条，岂能坐以待毙！我要参军，跟着南宁王、黔国公杀清兵，为父兄报仇，也为守护这最后的家园！”
话音刚落，身旁几名年轻男子纷纷附和，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高声道：“我也去！我曾是明军士兵，当年战败后隐于民间，如今大明需要我们，我岂能退缩！就算战死沙场，也比苟且偷生强！”“我家有三石粮草，还有两匹老马，明日便一并送来，只求将士们能守住城池，让我们的妻儿老小能安稳度日，不用再颠沛流离！”“我虽体弱，不能参军打仗，但我会打铁，可去军械坊帮忙打造兵器、修补铠甲，为守城出一份力！”说话的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名叫王铁匠，常年打铁的双手布满老茧，眼神却格外坚定。
百姓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原本的犹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众志成城的坚定，不少人当场便朝着街道尽头的募兵点走去，眼中满是决绝与期盼。募兵点前，很快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士兵们手持名册与笔墨，逐一登记参军百姓的姓名、年龄、籍贯与特长，登记完毕后，便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简陋的兵器与铠甲，发放给他们——这些兵器铠甲多是修补过的旧物，刀身卷口、剑刃带痕，铠甲上也满是划痕与破洞，却依旧被擦拭得干净，在晨光下泛着冷光，接过兵器铠甲的百姓们，眼中纷纷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仿佛握住了守护家园的底气。
队伍中，方才高声报名的壮实青年走到登记台前，声音洪亮：“大人，我叫赵铁柱，今年二十二岁，祖籍曲靖，能扛能打，愿参军守昆明！”登记的士兵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好样的，赵铁柱，登记好了，去那边领兵器铠甲，跟着老兵先熟悉下基本动作。”赵铁柱接过名册回执，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快步走向兵器架，拿起一把长刀，虽刀身有些卷口，却握得格外紧实。
不远处的募捐点前，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城中的商户们推着装满粮草、布匹的马车，大族子弟捧着沉甸甸的白银、黄金，甚至还有人拿出家中珍藏的药材、铁器，纷纷递交给负责登记的官员，脸上满是恳切，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大人，这是我家店铺三个月的存粮，共计两百石，全部捐给朝廷，只求将军们能守住昆明城，保住我们的家业！”说话的是城中最大的粮商张万财，他身材微胖，穿着锦缎长袍，平日里精打细算，此刻却格外大方，眼神中满是恳切。
“这是我家祖传的五十两黄金，虽不多，却也是一片心意，愿能支援将士们守城，赶走清军！”一名身着素色长衫的老者说道，他是城中的书香世家传人，名叫李文彬，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手中捧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黄金。“我家有一批伤药，皆是上好的金疮药与止血药，献给军中，救治受伤的将士们！”说话的是药铺老板孙郎中，他背着一个药箱，里面装满了各类伤药，脸上满是担忧与急切。
负责登记的官员们忙得不可开交，一边登记募捐物资的种类与数量，一边向百姓们道谢，声音洪亮而恳切：“多谢各位乡亲父老鼎力相助，有你们的支持，将士们定能守住昆明城，守住大明的江山，守住我们的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