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天井里的海棠树,在初夏的阳光下舒展着浓绿的叶片,曾经埋藏罪恶与悲痛的泥土已被重新平整,仿佛一切惊心动魄都不曾存在过。
尹恺杰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就像站在时间之河流。
真个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只是他钟爱的荣儿,已不在此地。
他手里拿着那个刚从泥土中取出的、锈迹斑斑的胭脂盒。
盒子里,欧阳荣儿留下的信纸已经被从公安人员小心取出保管,作为指证杜杜猫的关键物证之一。
那枚褪色的订婚戒指,尹恺杰思索再三,还是自己留了下来。
七年的追寻,从混沌如晦的脚步开始,像一场漫长而残酷的马拉松,如今终于冲过终点,如果说是胜利了,却发现胜利的滋味是如此苦涩和虚无。
真相大白于天下,杜杜猫及其党羽被连根拔起,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这桩惊天旧案,计中计,环中环,套中套。
竟一时成了街谈巷议的风头。
欧阳荣儿被追认为烈士,淑娥的隐忍守护也被世人知晓。
在老宅里慢慢踱着方步,尹恺杰的目光拂过每一寸熟悉又早已陌生的角角落落,知道以后或许不会再来了。
因为,这里,不再,有,荣儿。
这里曾经容纳过欧阳荣儿开开心心的欢声笑语,充满他们新婚燕尔的甜蜜,也最终成为了她魂断之处。
他打算将老宅捐给区政府,或许将来可以改建成一个小小的纪念馆,展示此案始末,警示后人。
几天后,尹恺杰再次踏上了前往云峰山的路。
山路依旧,苕溪庵也依旧掩映在翠苕溪流之间,不同的只是心情,尹恺杰的心情。
柴门虚掩着。
尹恺杰轻轻推开,看到丑哑姑,不,慧明师太——淑娥,正坐在院中的小杌子上,心身投入地择着新采来的野菜。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她灰旧的僧袍和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尹恺杰,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和淡淡的悲悯。
她放下手中的野菜,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尹恺杰走到她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淑娥,我又来了。事情……都过去了。”
淑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眼神已经表达了一切。
她指了指旁边一只小杌子,示意他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身旁传来山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溪水潺潺的流淌声。
尹恺杰没有过多讲述外面的惊涛骇浪。
淑娥自然也没有追问。
对于她而言,红尘中的是非恩怨,早已是过眼云烟。
她守护的秘密已经完成它的使命,她的心结也已随着真相大白而解开。
坐了一会儿,尹恺杰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个用干净软布包好的小东西,递给淑娥。
是欧阳荣儿的那枚订婚戒指。
“这是荣儿的东西,”尹恺杰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因为那场误会,我生命中也许就不会出现荣儿,而是你。我想,或许应该留在这里,陪着你。”
淑娥看着那枚小小的戒指,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与哀伤。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戒指,而是轻轻合上尹恺杰的手,将戒指包在他的掌心,然后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很清楚:过去的一切,都应该放下了。
这枚戒指,属于尹恺杰和欧阳荣儿的记忆,不该成为她新的牵绊。
尹恺杰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释然,将戒指重新收好。
他又坐了片刻,然后起身告辞。
淑娥送他到庵门口,依旧沉默,双手合十,对他行了一礼。
尹恺杰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他再次鞠躬,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下山。
谢绝了一切媒体的采访和官方的嘉奖,只默默地配合完调查组的后续工作。
他去看望了被妥善安置的魏法医,老朋友精神好了很多,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
也通过组织,匿名给予顾红磊的妹妹顾晓芸一笔资助,并确保她不会受到任何打扰:他退休金的五成,每月都会按时打到顾晓芸名下。
案子结束后,老铁拉着尹恺杰喝了一顿大酒,两人喝得酩酊大醉,哭哭笑笑,算是为这七年画上了一个粗糙却真实的句点。
生活似乎恢复了常态,但尹恺杰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搬进了单位新分配的一套安静的老干部公寓,日子重新变得简单。
只是,身边少了一只名叫阿荣的白猫。
那只神秘的眼睛白猫,在尹恺杰从那个拘禁地被救出后,就悄然失踪了。
尹恺杰曾托人留意寻找,还贴了寻猫广告,却始终杳无音讯。
有时会想,阿荣或许真的是欧阳荣儿派来指引他的精灵,使命完成,便回归它该去的地方。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慰藉。
也让他对那只猫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尹恺杰独自一人来到了市郊的公墓。
欧阳荣儿的墓前,已经摆满了不知名的市民送来的鲜花。
她的名字终于被正大光明地刻在了墓碑上,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真相的守望者。
尹恺杰单腿跪倒,将一束洁白的海棠花放在墓前,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荣儿,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安息了。”他低声说,“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来陪你,从此再无别离。”
他在墓前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夕阳西下,才缓缓起身离开。
这时,耳朵里突然传来那熟悉的“喵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