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黑暗。
窒息。
绝望。
意识在痛苦的深渊边缘反复沉浮。
水刑带来的濒死体验，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一次次将尹恺杰拖入冰冷的深渊，又一次次在他即将彻底沉沦时，粗暴地将他拉回现实。
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刺痛。
耳朵里嗡嗡作响，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有自己心脏挣扎跳动的轰鸣，以及施刑者模糊而凶狠的逼问，如同来自遥远地狱的回响。
“说！U盘在哪儿？！”
“欧阳荣儿的照片原件藏在哪里？！”
尹恺杰的嘴唇冻得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踩烂的虫子。
他早已失去了时间感，也许只过了几个小时，也许已经是一整天。
意志的壁垒在极致的肉体痛苦面前，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有那么几个瞬间，放弃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如果说出来，如果说出来就能结束这一切，就能获得解脱，早日到天堂与心仪的欧阳荣儿相聚……
但每当这时，欧阳荣儿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就会穿透黑暗，冷冷注视着他。
还有顾红磊临终前气若游丝却充满恳托的“对不起”，淑娥七年来沉默守护的背影，以及……阿荣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不能屈服。他的屈服，意味着所有人的牺牲都将付诸东流，意味着真相将被永远埋葬，意味着杜杜猫将继续道貌岸然地高高在上。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埋进臂弯，咬紧牙关，让沉默成为最后的武器。
不知又经历了第几轮折磨，就在尹恺杰的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时，外面似乎传来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不再是单调的脚步声和呵斥，而是隐约的争吵声，似乎还夹杂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和更加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踩在他胸口的那只脚突然移开了。
施刑的壮汉似乎收到了什么指令，用脏话低声咒骂了一句，匆匆离开了房间。
房间门被重重关上，但并未锁死。
外面混乱的声音更加清晰了，似乎有扩音器的喊话声，还有对讲机嘈杂的电流声。
发生什么事了？
尹恺杰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望向门口。
一丝微弱的、不同于头顶惨白LED灯的光线，从门缝底下透了进来。
这是天光么？
难道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他听到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担忧：
“尹局！”
是老铁！
“老铁……你……”尹恺杰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没事了！老尹！没事了！”老铁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这个硬汉的眼圈通红，声音哽咽，“上面来人了！真正的调查组！杜杜猫……完了！”
杜杜猫……完了？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尹恺杰混沌的意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老铁，又看向门口那些陌生的、但气场正直的调查组成员。
“尹恺杰局长，你受苦了。”那位级别较高的领导走上前，语气沉痛而严肃，“我们接到大量实名举报和确凿证据，经上级批准，正式对杜都矛涉嫌叛国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调查，并采取必要措施。你反映的情况，尤其是胶卷里的内容，是本案的关键。现在，你安全了。”
巨大的冲击和突如其来的解脱感，让尹恺杰浑身脱力，几乎瘫倒在老铁怀里。
七年的压抑，连日的折磨，在这一刻化作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水，汹涌而出。
“魏老呢？顾晓芸呢？”尹恺杰强撑着问道。
“魏老没事，我们的人已经找到并保护起来了。顾晓芸小姐也安全，她还不知道她哥哥的事……”老铁连忙回答，“多亏了你发出去的那些信息！几个老家伙豁出去了，顶着压力把材料直接捅到了天上去。舆论也压不住了。杜杜猫的党羽现在正在被全面清查，等待他们的将是正义的审判、法律的严惩。”
尹恺杰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往医院。
老铁一直陪在身边，告诉他外面的局势正在急速变化，杜杜猫及其核心党羽已被控制，更多的罪恶真相正在被揭露。
“还有……阿荣……”尹恺杰虚弱地问。
老铁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
“说到这只猫……真是神了。我们当时发现你失联，急得团团转。是这只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找到我们临时藏身的地方，咬着我的裤脚就往城西拉。我们觉得蹊跷，就跟它走，结果它直接把我们带到了挂着××培训中心”牌子的院子……”
尹恺杰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阿荣。
荣儿……
仿佛看到冥冥之中，有一条无形的线，始终牵引着他，守护着他。
几天后，尹恺杰的身体稍有好转，已经能够下床活动。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调查组的负责人来到病房，向他通报了初步情况，并请他辨认和确认一些证据。
“老尹，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在顾晓芸同志家窗台外找到了备份U盘，内容经过鉴定，是真实无误的铁证。加上钱新民留下的照片，以及其他涉案人员的供述，杜都矛长期包庇、纵容甚至指使爻一旻等人通敌卖国、杀人灭口的犯罪事实，已经基本清楚。”
负责人语气沉重：“这是一起令人发指的严重案件，牵扯面很广，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给历史一个交代，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尹恺杰点了点头，心中百感交集。
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
“现在我想……去看看老宅。”尹恺杰突然说道。
负责人愣了一下，随即理解地点点头：“可以，我们安排人保护你。”
再次站在老宅门前，尹恺杰的心情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自从欧阳荣儿出事后，与此案相关的任何事情，便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揽去了，他纵然身为局长也无权干涉。
这是近七年里的难以承受之重。
这个压力几乎让他不能正常思考。
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荒草依旧，海棠树依旧枝繁叶茂，但笼罩在院子上空那股阴郁压抑的气息，似乎已经消散了不少。
调查组的技术人员已经在树下进行了第二次现场挖掘，小心翼翼地清理着。
尹恺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挖掘人员停了下来，戴上手套，从深深的泥土中，捧起了一个四方形状的小土疙瘩，上面依稀有残存的包裹塑料碎片。
尹恺杰的心猛地一缩。
那是欧阳荣儿的胭脂盒，她生前最喜爱的东西之一。
看来在她被害之前，她自己先在海棠树底埋下了这和胭脂盒。
她没想到，自己不久之后会躺在这上面。
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除了泥土，还有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银戒指，那是他们的订婚戒指。
而在戒指旁边，用油纸包裹着的，是几张保存相对完好的照片底片和一页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信纸——
那是欧阳荣儿留下的、最原始、最完整的记录和控诉！
她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提前将最重要的证据，埋藏在了这棵她最爱的海棠树下，等待着有一天，真相能够重见天日。
尹恺杰颤抖着接过那张泛黄的信纸，看着上面欧阳荣儿熟悉的笔迹，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杰，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不要悲伤，如果可能，也尽量不要愤怒。我选择了真相，无怨无悔。你平常难得回家一次，照顾好自己，连我的份，好好活下去……
信的最后，是一行小字：
淑娥姐可信，若她安好，代我致歉连累。另，小心爻一旻身边的钱秘书，此人深不可测。
尹恺杰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仿佛看到了欧阳荣儿释然的笑容。
尘埃，终于即将落定。
但还有一些谜底，需要最终揭开。
比如，那只名叫阿荣的猫，它最终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