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恺杰头上被套了一只黑色塑料袋,下了楼,几个人从后面推搡着把他塞进了一辆没有警用标识的黑色轿车。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外面渐渐亮起的天光。
车内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坐着,目光透过深色车窗,模糊地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
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这些“警察”行事风格粗暴,眼神凶狠,更像是杜杜猫圈养的打手,而非真正的执法人员。
他们直接将他从顾晓芸家中带走,甚至没有进行基本的现场搜查,这说明他们的首要目标是他这个人,或者说,是阻止他继续开口。
至于证据,他们或许认为已经掌控,或者自信能在他开口前逼问出来。
车子没有开往市局或任何一个派出所,而是驶向了郊外一个偏僻的、挂着“××培训中心”牌子的院子。
院子高墙电网,门口有穿着类似保安制服却配备着实弹武器的人站岗,戒备森严。
尹恺杰被带进一栋不起眼的小楼,穿过几条昏暗的走廊,最终被推进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的房间。
墙壁是软包材质,吸音,也防止撞墙自残。
头顶一盏惨白的LED灯,将房间照得如同手术室般冰冷。
典型的“黑牢”配置。
杜杜猫已经撕下了所有伪装。
他被粗暴地按在椅子上,手铐从背后解开,又铐在了椅子扶手上。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死寂无声,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用孤立和未知来摧垮意志。
尹恺杰闭上眼,调整呼吸,努力将恐惧和愤怒压下去。
他回忆着欧阳荣儿照片上坚定的眼神,回忆着淑娥七年的沉默守护,回忆着顾红磊临终的嘱托。
他不能垮,他必须撑下去。
外面的老铁、魏法医,还有那些收到信息的媒体人,他们一定在行动。
他需要时间,而拖延时间,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小时,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便装、身材微胖、面带和善笑容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看起来像个温和的干部。
但尹恺杰一眼就看穿了他眼底深处的那抹精明和冷漠。
“尹局长,久仰大名啊。”中年男人在对面坐下,将文件夹放在桌上,语气客气得令人不适,“我是调查组的副组长,姓王。您看,这闹得,何必呢?杜都矛德高望重,为国家作出过巨大贡献,您这样捕风捉影,不仅损害杜都矛的声誉,更是给组织抹黑啊。”
笑面虎。
尹恺杰心里冷笑,不动声色。
“王组长,我有没有捕风捉影,你心里清楚。”尹恺杰平静地回答,“欧阳荣儿的死,钱新民的死,还有昨天公园和巷子里的枪战,这些也是捕风捉影吗?”
王组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轻轻敲了敲文件夹:
“尹局长,我们都是老党员,要讲证据。您说的这些,都有待查证。但您散播谣言,造成恶劣社会影响,这可是事实。只要您承认错误,交代是受谁指使,伪造了那些所谓的证据,组织上会考虑从宽处理。”
威逼利诱,老套路。
“证据是真的。指使我的是真相,是死不瞑目的欧阳荣儿。”尹恺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王组长的脸色沉了下来,笑容彻底消失:
“尹恺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是讲法律讲政策的地方!但对你这种顽固不化、恶意诽谤领导的人,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语气变得凶狠:
“你以为外面有人帮你?告诉你,所有渠道都被控制了!你的同伙,那个魏老头,还有那个叫老铁的,很快都会落网!至于那些媒体,谁敢发一个字,就是找死!杜都矛的根基,不是你这种小人物能想像的!”
尹恺杰的心往下沉,对方如此嚣张,说明他们确实掌握着极大的能量,甚至可能已经对老铁他们采取了行动。
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既然你们控制了一切,还审我做什么?直接把我处理掉不就行了?”
王组长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地冲过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尹恺杰:
“因为你手里的原始证据!交出来!把它交出来,然后写一份认罪书,承认你是因为对组织不满,故意陷害杜都矛,我可以保你一条活路!”
果然,他们最担心的还是原始证据流出。
他们不确定尹恺杰是否还有后手。
“证据我已经公之于众了。”尹恺杰淡淡道,“现在恐怕已经在很多人手里了。”
“放屁!”王组长破口大骂,“网上的那些模糊照片能说明什么?我们需要原件!还有那个U盘!顾红磊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东西藏在哪里?!”
他们连顾红磊的电话都监听了!
尹恺杰背后冒出冷汗,幸好自己当时没有在电话里说出藏匿地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尹恺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这是最明确的抵抗。
“好!很好!”王组长气极反笑,“尹恺杰,你有种!我看你能硬到几时!”
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房间里再次剩下尹恺杰一人,但压抑感更重了。
他知道,软的失败,接下来就是硬的。
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很快就会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饥饿、干渴、疲惫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但更折磨人的是对未知酷刑的恐惧和对战友命运的担忧。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壮汉。
他们一言不发,解开尹恺杰的手铐,将他从椅子上拖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尹恺杰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两人将他拖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个水龙头和一个下水道口。
其中一人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哗哗流出。
另一人则用一块湿毛巾死死捂住了尹恺杰的口鼻!
窒息感瞬间袭来!
冰冷的水带着一种灼痛感冲在他的脸上,灌进他的鼻孔和耳朵!
肺部像要炸开一样疼痛!
就在尹恺杰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瞬间,毛巾被猛地拿开。
他匍匐在地,剧烈地咳嗽,大口呼吸着空气,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却并不觉得冷,或许这一阵子缺觉太多,他好像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可就在他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一个壮汉往他的额头上猛踢一脚,把他痛醒了。
“说!证据在哪儿?!”壮汉踩住他的胸口,恶狠狠地问道。
尹恺杰看着头顶那盏惨白的灯,灯光在泪水和水的折射下变得模糊。
仿佛看到了欧阳荣儿在对他微笑,看到了阿荣那双眼睛。
他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却坚定:
“在……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迎接他的,是更强烈的窒息和冰冷……
困兽之斗,惨烈而绝望。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绝不会屈服。
因为他是尹恺杰,是欧阳荣儿的丈夫,是追寻了七年真相的警察。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嘹亮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