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狂儒在河畔分别后,秦垣心中那点因街头对峙而生的烦闷已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即将到来的四象论道更为清晰的认知与一丝隐约的期待。
天师府这位传人,狂则狂矣,却自有一番气象,与元真道派那种沉凝迫人的风格截然不同。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帝都的夜晚比白日更显喧嚣,空气中弥漫烟火气。
秦垣加快脚步,回到了相对清静的酒店。
刚走到酒店门口,便见冯剑、李天澜等人从另一条街道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奔波后的倦色。
但眼神清明,显然此行有所收获。
“老秦!”冯剑眼尖,远远看见秦垣,挥手招呼,几步赶上前,“你出去了?正好,我们也刚回来。”
秦垣点头:“在附近河边走了走。你们此去,情况如何?”
几人一同走进酒店,并未立刻回各自房间,而是默契地走向酒店旁侧、供客人休憩的一处小花厅。
厅内无人,只有几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些,但也更清晰了。”冯剑率先开口,神色凝重,“我们见到了几位负责此次论道安保协调的玄门正道前辈,包括白云观的长谷道长。”
白云观……
如果说天师府是玄一道派的总坛,那白云观就是元真道派的祖庭。
他历史悠久、地位超然加上因其特殊位置和历代观主与皇室的良好关系,常在道门事务中扮演协调者的角色。
这也是他后来居上,名望隐隐开始大过天师府的原因之一。
李天澜接口,声音带着一丝紧绷,“长谷道长证实,关于‘旁门左道余孽’潜伏并意图在论道期间作乱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镇灵司与几大正道宗门,近半年来的秘密调查,也已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
冯剑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兴奋与担忧交织的神色:“那家伙隐藏得极深,似乎精擅改换气息、伪装身份,甚至可能懂得某种夺取他人命格、暂时顶替的邪术!所以一直难以锁定其真实身份和所属门派。但其活动轨迹和试图接触的目标,都隐隐指向此次四象论道。”
秦垣心中一动,旁门左道余孽想浑水摸鱼。
冯剑继续道:“为此,正道联盟与镇灵司已暗中做了布置。一方面,明面上增派可靠人手,加强论道各环节、各区域的警戒与排查,尤其是对参赛者的背景进行更严格的复核——当然,这很难完全防住那种等级的潜伏者。另一方面,也准备借此机会,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秦垣问。
“不错”苏子点头,“论道期间,尤其是斗法缓节,环境复杂,机会也多。那潜伏者若真有所图,很可能会在那时动手。联盟已安排数位修为高深、经验丰富且绝对可靠的前辈,隐匿身份,混入观礼人员或后勤队伍中,暗中监控可疑动向。一旦对方露出马脚,便雷霆一击,务求擒获或铲除。此事绝密,知晓内情者不超过十人。”
秦垣沉吟。这计划听起来可行,但前提是“绝对可靠”真的绝对。连元真道派徐载道都让他觉得难以揣度,这“可靠”二字,分量有多重?
“论道具体何时开始?”秦垣换了个问题。
“三日后,午时,于白云观的‘承天道场’举行开幕大典。待罗天大醮结束……”冯剑答道,“之后便是擂台斗法。”
三日后……时间紧迫。
秦垣想了想,将傍晚时分与任羽幽在街头遭遇徐载道一行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对峙细节,只道对方言语威胁,气氛紧张。
冯剑一听就炸了:“徐载道那老匹夫!真是阴魂不散!秦兄,若你上台,可千万小心,他们肯定会使阴招!”
李天澜也皱眉:“元真道派此番志在必得,赵千声更是被寄予厚望,若是他输了,徐造化肯定会出现。”
秦垣点头应下,表示心里有了分寸。
苏子则更关注另一点:“秦道长方才说,出去走了走?可还遇到其他事情?”她心思细腻,察觉到秦垣提及此事时语气平淡,似乎之后还另有际遇。
秦垣略一沉吟,道:“确有一事。方才在河边,遇到了天师府的张狂儒。”
“张狂儒?”三人皆是一愣。冯剑更是脱口而出:“他回帝都了?”
“是他。”秦垣将河畔散修议论、自己出言、张狂儒现身解围,以及之后的简短交谈,择要叙述了一遍。
听完,花厅内一时安静。李天澜与袁淳姗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冯剑摸着下巴,咂嘴道:“张狂儒……这人可是个厉害角色。秦兄,你对他印象如何?”
“狂放不羁,修为深不可测,对天师府传承极为自信,对元真道派似有不屑,但……”秦垣回想张狂儒那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言语和目光,“似乎并非表面那般简单直接。他知晓茅山之事,也点出帝都水深,暗流不少。”
“当然不简单!”冯剑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秦兄,你是外来人,可能不太清楚。这张狂儒,在玄界年轻一辈里,是个传奇,也是个谜。他天赋绝伦是真的,据说出生时便有龙虎异象相伴,三岁识符,七岁通雷,作为现任天师之孙,被视为衣钵传人。但他性子……嘿,说好听了叫狂放不羁,狂儒并存。说难听了叫亦正亦邪,行事全凭心意,有时连老天师的面子都不一定给。”
他继续道:“自打五年前惨胜徐造化之后,这些年他很少待在龙虎山,常年在外游历,去过南疆十万大山,闯过东海葬龙池,甚至据说还跟一些亦正亦邪的散修大能有过来往。修为提升快得吓人,但手段也杂。有人说他收集全了散落在民间的远古道术,也有人说他修习了某些禁忌道法。总之,这人实力绝对可怕。而且,他心思深沉,绝非莽夫。他今日主动与你接触,未必没有盘算。”
李天澜也缓缓点头:“冯队长所言不虚。张狂儒此人,镇灵司档案中评价颇高,但也标注‘需谨慎接触’。他代表天师府,是维持道门平衡、制衡元真道派的重要力量,但其个人意志极强,未必完全受天师府约束。他对秦道长示好,可能是欣赏你的为人与传承,也可能是……想借你之力,在论道中进一步打击元真道派,甚至或许有别的图谋。总之与他交往,确需保持一定戒备。”
袁淳姗轻声道:“天师府与元真道派之争,由来已久,关乎道门领袖地位与资源分配。张狂儒作为天师府此代旗帜,肩负重任。他或许真心欣赏秦道长,但身处漩涡中心,其行事必先以天师府利益为重。秦道长心中有数便好。”
秦垣默然。
冯剑等人的分析,与他自己的直觉隐隐相合。张狂儒那种看似随性的狂傲之下,确实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明确的目的性。他提及“藏在阴影里的东西”,是单纯指那旁门左道余孽,还是另有所指?他主动透露住处,是出于豪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留意?
这帝都,果然步步皆是局,人人皆有心。
“我明白了。”秦垣颔首,“我会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