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金光闪闪。又是一场太阳雪。习以为常的风景,但依然美。如果带上合适的风那就更美了。现在恰恰就是。雪花在空中飞舞,忽落忽起,迟迟不愿接触肮脏的大地。
三角上人迎风讲起了故事。他有一口好口才,也或许是因为讲真话的缘故,发言简洁有力,字字重心。
于是“义军”的反抗声渐平。
实际上这些病人里有很多回头客。吃了容易成瘾的药能不回头吗?一回头就要献血。所以一经点破就接受“招安”了。
转眼间,三角上人已在做最后总结:“劳烦诸位移步落空客栈,原藏青堂的医生将鞠躬尽瘁,力争一次性为病友们排忧解难。”
这句话说明在刚刚过去不久的之前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落空客栈这一回是真的落空了,空无一人,徒留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也算是下血本逃命了。所以负责拦截落空客栈助攻藏青堂的留春霞扑了个空,此时业已率部抵达藏青寺;
第二件,应天慈没有带走任何一个原有的俘虏医师。这么做的原因要么是良心发现,要么就是榨干了资源。但不管如何,重获新生的医生们悲喜交集,望天而泣。谁说人生没有奇迹呢?
综上可见,在这两件事发生之前至少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猎鹰战队收复藏青堂亦不费吹灰之力。原因也很简单,藏青堂的一众护卫弃战而逃。而诸如椭圆上人、方正上人此类的精英则不见影踪,当是追随应天慈而去;
第二件,被药控的藏青寺旧部悉数获救,且获救前均已解毒。
顺风顺水得可怕,等于说是白捡了。
应天慈与朱一亿的替身经过简单的易容而已,不过是两个要钱不要命的败家玩意儿。当成屁那样放了。
三角上人大慈大悲,还倒贴两套雪衣。但俩假货才拐出藏青寺大门半步远,新衣服就被大东小南没收了,旧衣服也被扒了个精光,小家伙都冻不见了。为什么呢?
光棍平时攒下的力气不是多吗,所以打起仗来一马当先,二话不说就直接攻入腹地,不料因为这俩假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举起白旗投降而被狠狠吓了一跳。活捉敌人头子乃特等功一件,但哪里去找这么爽的事情呢?俩光棍还未从惊吓中走出来。
一场精心准备的攻坚战,结果变成了一场闹剧,就好比扛着一大袋子钱想要去报复社会,却发现社会早就千疮百孔了。现场除了病友们之外,没有一个人的头脑是清醒的。
刚刚获救的藏青寺旧部还好啦,胆子小的都还俗回家了。若不是在三角上人“死而复生”的神奇光环感染下,其他人也会跑。他们从此将三角上人当成了活佛。藏青寺亦因此长盛不衰。
晌午时分。曼妙的太阳雪变成了沉甸甸的鹅毛雪。
藏青寺大堂里只剩下了猎鹰战队的几个主要大人物,但个个耷拉着脑壳,随地而坐,东倒西歪。
除了易枝芽以外,没有人感觉到饿。正当他东瞧西望的时候,满山红出现了——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烤鸡香气,要么就是烤鸭,反正惹得易枝芽忍无可忍,呼地起身,对崔花雨说:
“就这样坐着等死啊?”
崔花雨却问:“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阔少?”
说的正是满山红。又喝高了。宿醉。迎头撞上了从地上突然冒高的易枝芽。天山人,不管男女都长得雪白雪白的,所以严严实实地被易枝芽的黑吓了个二分之一死,手中酒壶四处喷洒。
水小丑冲他喊:“你撞到人啦,弄脏人家的衣服啦。”
“对不起。”满山红也是个爽快的有钱人,“我赔。”
“我呸。那身衣服授受我心,你赔得起吗?道歉。”
“道过啦,方才道过啦。”
“重新来一道诚心的。”
满山红恭恭敬敬地对着易枝芽鞠了一躬:“对不起。”
“免礼。”易枝芽说,“兄台刚吃饭出来?”
“刚睡醒出来。”
“慢走。”
“稍后走,忘拿行李了。”满山红掉头。三角上人喝止:
“敢问阁下乃何方高人,怎会出现本寺内堂?”
“天山满山红,小可在此已然住了半年之久。”
“应天慈的朋友?”
“不那么算,严格地说小可是他的仰慕者——天下所有的大医师都是令小可心驰神往的偶像。”
“应天慈早已逃亡,阁下为何等到此刻才走?”
“小可知道他跑了,但之所以逗留,是想看看这里究竟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
“那么请问阁下如愿了吗?”
满山红抬起惺忪睡眼,环视一圈:“而今这地盘看起来像是大师您的了……敢问大师可是强盗?”
“什么强盗啊,这叫收复失地。”水小丑跑到他身边,勾肩搭背。看样子满山红早与大笨小丑混了个厮熟。水小丑又问:“你不是三天一醉吗,今儿怎就提前了?内事不调啊。”
另边崔花雨恭请三角上人回座。满山红瞥了瞥易枝芽:
“昨儿半夜小可就注意到这位大黑侠来了——但必须声明的是夜里的他远远没有白天里的他黑,进而看他与你姊妹俩的亲热样子,心中莫名充满忧愁,因此无法不喝个痛快。”
又说:“喝着喝着,又发现一大帮人潜入藏青堂,便知有大事发生。既为大事,小可自知无力改变什么,只好继续喝了。孰料水土不服,不胜酒力。让二位妹妹见笑了。”
“喝这么多,就不怕被人趁乱捅了?”
“小可从来不与比自己武功高的人一般见识,也不与比自己聪明的人一般见识。这样低调的人怎会被捅?”
“一边去,醒醒酒,不然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醒酒中,”满山红扬了扬酒壶,“回魂酒。”
“想回魂,直接找阎王爷多省事。”
“师——父——开——饭——啦——”庭院上空传来大东中气满满的呼叫。易枝芽的肠胃为之一振:
“三角上人请,列位请。美好生活翻开了新的篇章。”
又对满山红说:“你算是新藏青寺的第一位客人,见者有份。”
满山红连忙鞠躬:“小可感激不尽。”
膳堂不在藏青寺内,且有点小距离,难怪嗅不到饭香。留春霞必须与易枝芽同桌。易枝芽问:
“嫂嫂近来可好?”
正与他人热聊中的赫以北的脸抽了一下。然留春霞不以为意:
“越来越好,但也千篇一律。”
易枝芽感慨地说:“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一秋池说:“小黑爷你就别装深沉了,又不是跟岳母说话。”
说得好。易枝芽放开了,耳语留春霞:
“我见着我哥了,世界第一等优秀。嫂嫂小心有人截胡。”
留春霞笑:“天各一方,不能相问。”
“追上去啊,然后赖着不走啊。”
“你就那么愿意我做你的嫂嫂?”
“这不是我愿意出来的,本来就是啊。但也要睡一起才能作数,瞧我哥那副优秀样儿,一定不会跟嫂嫂抢被子。”
“……上菜啦。”
易枝芽撤回嘴巴,想了想又凑过去:“三思啊。听我的没错。”
留春霞也只能笑:“芽儿美意,嫂、嫂嫂心领了。”
赫以北对她说:“帮主请用膳。”
留春霞对易枝芽说:“天冷,趁热。”
易枝芽对赫以北说:“赫副帮主可认识木香沉?”
赫以北施礼:“不算认识。”
“还好不认识。”
“你想说什么?”
“就方才说的这些,没了。”
“……小黑兄弟请用膳。”
一秋池说:“天下第一痴情女红群群来也。”
红群群在东向北与北向西的陪伴下来到席前。洗浴妆扮过后的她恢复了些许侠女之风。她面向崔花雨:
“朱一亿说,应天慈的女儿应胜男泄漏了你们的行动计划,但其余细节并无透露半分。”说完转身离去。
全卓十人有九人吃不下去了。崔花雨呆坐片刻,突然离席,走出大门,淋雪去了。一秋池悄声对大吃大嚼的易枝芽说:
“还不跟上去看看?”
易枝芽一愣:“看什么?”
“你睁开眼睛看看,谁丢了?”
“……帮我打包一份。”
大雪愈发猛烈,能见度几乎不存在。因为雪太大的缘故,易枝芽突然懂得心疼人了。他从身后搂过崔花雨。怀中人脸微扬,贴在了她最想倚靠的那一副坚韧有力而又载满童心的肩膀上。她说:
“白瞎了小妖精的奸计。”
易枝芽问:“阮老板叫应胜男?”
“是。我师叔为何要出卖我们呢?她不是那种人。”
“为了救他爹呗。”
“值当吗?她绝然明白这代价无比巨大。不说可能折了咱二姐一条命,就说潜在的将因应天慈而起的那一场战争……咱一起打过的那些仗跟战争相比,只能算是一场毛毛雨。”
“上阮郎馆修理她去?”
“就算杀了她,又有何用呢?”
“起码打到她吐出应天慈的去向。要不然咱上哪儿再找江仲逊去?二姐等不起啊。一想到这些我就吃不下饭。”
“你不了解我师叔,她做了就不会后悔。”
“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我就是被她气饱的。”
“乌云图娅,找乌云图娅去。作为猎鹰行动知情者之一,给我师叔通风报信的人绝然是她。”
“乌云姐姐?不至于吧,那么美那么热情的人怎么会跟那么丑那么冷淡的阮老板玩在一起呢?”
“我基本可以确定她是我师叔的衣钵传人。”
“阮老板富可敌国,她的徒弟凭什么累死累活去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