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超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光标悬在那个视频标题《宋朝为何打不过游牧民族？》的播放键上。
他还没点下去。
殿内烛火轻轻晃了一下，像是被谁呼出的一口气扰动。
朱元璋抬起了手。
“且慢。”他的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程超的手指顿住，抬头看向他。
朱元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不急，也不慢。他走到殿中央，站定，背对着那幅挂在墙上的天下舆图。
“方才赵匡胤说他步步惊心，夜里睡不着，反复想对策。”他开口，“我听了，心里有点话，不说不行。”
没人打断他。
嬴政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朱元璋脸上。刘彻端起茶杯，没喝，又放下。李世民坐直了些，赵匡胤则低着头，像是还在回味自己刚才说的话。
“他说他难。”朱元璋继续道，“可我十八岁那年，父母、兄长全死在一场瘟疫里。我没钱埋他们，借了地主一块地，亲手挖坑，把人埋了。”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之后我去皇觉寺当和尚，庙里也没饭吃，只能出门讨饭。”他语气平平的，像在说别人的事，“三年，走遍淮西，饿过，被人赶出来过，也差点被乱兵砍死过。”
刘彻皱了眉。
“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治国，也不懂什么叫权谋。”朱元璋扫了一眼众人，“我只知道，今天能吃饱，明天就不一定活着。”
他顿了顿，看向赵匡胤：“你说你登基八个月就动手削兵权，已经够险了。可我呢？我投军的时候，是郭子兴帐下一个亲兵，扛刀站岗的那种。”
赵匡胤抬起头。
“我没有地盘，没有兵马，连一身像样的盔甲都没有。”朱元璋嘴角动了一下，“但我有一样东西——看得清人。”
“徐达是我老乡，那时候还是个小兵，但我看出他能打。”他慢慢说道，“常遇春来投奔时，别人都说他野性难驯，我说，这种人只要给条路，就能替你撕开敌阵。”
李世民微微点头。
“还有刘基。”朱元璋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重了几分，“他一开始不肯来。我亲自走了三天山路，到他老家请人。他说：‘你一个泥腿子，凭什么让我辅佐？’”
殿内有人轻笑了一声，是刘彻。
“我没生气。”朱元璋也笑了，“我说：‘凭我能活到最后。’”
这话说完，没人再笑。
“后来他来了，成了我的张良。”朱元璋声音沉下来，“但我们也不是一路顺风。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压境，鄱阳湖一战，我这边船小兵少，连火攻都是临时想出来的主意。”
“那一仗，我坐在旗舰上，箭射穿了船板，差一点就钉在我脚边。”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我当时就想，要是输了，不只是死，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嬴政终于动了动身子。
“打赢了陈友谅，我又打张士诚，收拾方国珍，最后北伐元廷。”朱元璋语速加快，“可你们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不是打仗。”
他环视一圈。
“是打完仗以后。”
李世民眉头一挑。
“百姓饿得啃树皮，城池烧成废墟，官府没人管事。”朱元璋声音冷了下来，“我登基第一天，不是大摆宴席，是在看各地报上来的饥荒名单。”
“我一边派官放粮，一边抓贪官。”他盯着地面，“有个知府，刚上任三个月，贪了三千石米。我把他剥皮实草，挂在衙门口。”
赵匡胤眼神变了变。
“有人说我狠。”朱元璋冷笑，“可我不狠，下面的人就会更狠。我要是装不知道，明天整个江南都会烂透。”
“所以我立《大明律》，编《教民榜文》，让每个村都设申明亭，百姓可以当众告官。”他抬头，“我还让户部每年清查田亩，税赋按实收，不许豪强转嫁。”
刘彻低声说：“你这是从根上动刀。”
“对。”朱元璋点头，“创业不只是夺天下，是建规矩。你打下江山，没人种地，没人纳税，没人守法，那和流寇有什么区别？”
李世民缓缓道：“所以你一边用重典，一边兴科举，选寒门子弟做官。”
“没错。”朱元璋看向他，“我知道你贞观年间用人宽，那是盛世气象。可我那时候，满朝文武，一半是跟着我杀出来的老粗，另一半是前朝旧臣，心还不齐。我不立威，政令出不了南京城。”
嬴政忽然开口：“你不怕寒了功臣的心？”
“怕。”朱元璋承认，“可我更怕天下再乱一次。我亲眼见过百姓易子而食，那种惨状，我不想再来一遍。”
他沉默了几秒，语气缓了下来：“所以我一边杀贪官，一边给百姓减税。洪武八年大旱，我下令全国免赋两年，国库空了，就卖官仓存粮补亏空。”
“有大臣劝我节俭些。”他笑了笑，“我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心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程超一直没动，手指还搭在手机上。
朱元璋看向他：“你刚才要放的那个视频，讲宋朝打不过游牧民族。可我想问一句，一个国家能不能打，真只看军队吗？”
程超没回答。
“宋朝有钱，有城，有兵。”朱元璋声音低沉，“但它缺一口气——从上到下，都怕打仗。赵匡胤你收兵权是为了稳，我能理解。可你把武将压得太死，文官掌军，纸上谈兵，边防怎么守得住？”
赵匡胤没反驳，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不同。”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说，“我出身最低，最知道穷人的苦。所以我敢打，也敢用人。徐达北伐，一路打到蒙古草原，我不怕他功高震主，因为我知道，他跟我一样，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人。”
“我不是圣人。”他环视众人，“我杀过功臣，也冤枉过人。可我每一天都在想，怎么让这个国家活下去，怎么让老百姓能安心种地、读书、成家。”
“我登基那天，穿的是补过的龙袍。”他说，“不是作秀，是真的没有新的。”
殿内一片寂静。
嬴政慢慢坐直了身体。
刘彻低头看着茶杯里的倒影。
李世民轻声说：“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赵匡胤抬起头，看着朱元璋，忽然说了句：“你比我苦。”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没有人接话。
程超的手指重新移向屏幕。
他知道下一个视频该放什么了。
他轻轻点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