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还在冒着热气,那片叶子沉到了杯底。
赵匡胤抬起头,手指慢慢松开袖口。他看着李世民刚才坐的位置,声音低了下来:“你说得对,我确实砍了武将的根。”
众人目光都转了过来。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央,背对着烛火,影子落在墙上像一块厚重的石碑。“但我不是为了保命才这么干的。”
刘彻微微侧头,嬴政抬眼看向他。
“建隆三年,我才登基八个月。”赵匡胤说,“那时候节度使还握着兵权,魏博、凤翔、河东,哪个都能拉起五万人马打过来。我不动他们,他们天天盯着我,怕我削他们;我要动手,那就是逼反。”
他停了一下,扫过全场:“你们觉得我是靠杯酒释兵权轻松拿下的?不是。那是我熬了三个月,夜里睡不着,反复想出来的路。”
程超坐在角落,手搭在手机上,没点开视频。
“那天宴席上,我把石守信、高怀德这些人请来喝酒。”赵匡胤继续说,“我没带刀,也没埋伏人。就一桌菜,几坛酒。喝到一半,我说:‘我这个皇位,谁不想坐?可我也怕你们手下将士把黄袍披你们身上。’”
李世民听着,眼神没动。
“他们当场跪下,汗都出来了。”赵匡胤语气平静,“我说:‘咱们兄弟一场,我不想杀人。你们交出兵权,回家享福,我给你们钱,给你们地,娶公主都行。但兵,不能再碰。’”
“他们答应了?”朱元璋问。
“第二天就交了。”
殿内安静了一瞬。
“表面看是我赢了,其实不是。”赵匡胤摇头,“是我和他们一起活下来了。我要是强来,他们拼死一搏,中原又要乱十年。百姓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我不想再打了。”
嬴政开口:“你保全了功臣,也稳住了朝廷。”
“对。”赵匡胤点头,“这就是集权的好处。中央有了力量,地方不敢乱动。赋税能收上来,法令能推行下去。不像晚唐,一个节度使比皇帝说话还管用。”
刘彻轻声说:“你也防止了内战。”
“不止。”赵匡胤走到地图前,指着北方边境,“我统一军令,所有调动归枢密院管。粮草由户部拨,兵器由工部造。将领打仗,得按朝廷计划来。这样就不会有人拥兵自重。”
李世民缓缓道:“制度立起来了。”
“可问题也来了。”赵匡胤转身,脸色沉了几分,“兵是集中了,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边防换将像换衣服,辽人打过来,前线指挥不动。”
他声音压低:“庆历年间,一次战报送到开封,来回走了十七天。等命令下来,阵地早就丢了。”
程超忍不住问:“那为什么不改?”
“改不了。”赵匡胤苦笑,“一开始收权是为了防内乱,后来发现外患更难应付。可这时候军队结构已经定型,文官统帅成了规矩。你要是突然让武将掌大权,别人又怕再来一次陈桥兵变。”
朱元璋皱眉:“那你等于自己绑住了手脚。”
“是。”赵匡胤承认,“我宁可外面打不过,也不能里面先乱。这是我的选择。”
嬴政盯着地图上的汴梁位置:“你觉得值吗?”
“我不知道。”赵匡胤说,“我知道的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宋朝可能连十年都撑不住。可我也知道,因为这一步,后来一百多年,我们打不过辽,打不过金,连西夏都拿不下。”
他顿了顿:“集权让我稳住了天下,也让我失去了战斗力。”
刘彻忽然说:“你有没有试过折中?”
“试过。”赵匡胤点头,“我留了禁军精锐,直接归皇帝管。边军轮调,三年一换。我还让武将进枢密院议事,给他们地位,但不给调兵权。”
“结果呢?”
“文官还是压一头。”赵匡胤叹气,“他们读书多,会写奏章,会上朝辩论。武将一张嘴,就说不过。时间久了,连将领自己都觉得,打仗不如写策论重要。”
李世民低声说:“你本意是平衡,最后变成了压制。”
“对。”赵匡胤看着他,“所以我现在明白你说的——该松的时候不能紧,该紧的时候不能松。我在最该放的时候收得太狠了。”
殿内没人接话。
赵匡胤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摊在案上。“这是我当年和赵普夜议的记录。他写了一句话:‘宁可外患,不可内乱。’我就照做了。”
他抬头:“你们说我保守,说我怯战,我都认。但我在那个时候,只能选一条路走。收权,可能会亡于外敌;放权,一定会亡于内斗。我选了前者。”
程超看着那张纸,边缘已经发黄。
“后来有人说,宋朝富而不强。”赵匡胤继续说,“市井繁华,商路通达,可一打仗就败。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我设的这套制度,保了内部稳定,却让军队失去了灵活性。”
嬴政问:“你就没想过培养职业将领?”
“想过。”赵匡胤点头,“可一旦将领长期带兵,下面的人就会只听他的。我不在了怎么办?儿子压不住怎么办?历史上的教训太多了。”
他看向朱元璋:“你后来杀功臣,是因为怕他们反。我是提前把反的可能掐灭。手段不同,目的差不多。”
朱元璋沉默片刻:“你至少让他们活着。”
“他们活了,国家却弱了。”赵匡胤声音低沉,“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能多活二十年,能不能慢慢改?可我没有时间。局势逼着我必须立刻做决定。”
刘彻说:“你是在赌。”
“是。”赵匡胤不否认,“我赌集权能让百姓少受战乱之苦。我赌文治能换来长久太平。我赌对了一半——百姓确实安定了,可国家终究没能强大起来。”
李世民终于开口:“所以你说,集权是手段,不是目的。”
“对。”赵匡胤看着他,“它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用得好,四海升平;用僵了,就成了枷锁。”
他环视众人:“你们看秦朝,始皇集权,书同文车同轨,功在千秋。可他太急,太狠,百姓受不了。你看汉朝,武帝开拓,威震四方,可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唐朝宽严相济,可安史一起,地方立刻割据。明朝铁腕治吏,可官场照样腐败。”
他顿了顿:“没有哪个制度天生正确。关键是怎么用,什么时候用,用到什么程度。”
程超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
“我常想,如果我能重新来一次。”赵匡胤说,“我会不会换个办法?也许我会保留一些节度实权,但加强监察;也许我会让武将有更多话语权,但限制兵员规模。可那时候我没有参考,只能凭感觉走。”
嬴政忽然问:“你现在觉得,错了吗?”
赵匡胤没马上回答。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卷进来,吹动烛火。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他说,“我只知道,我当时只能那么做。我不是圣人,不会未卜先知。我看到的是眼前的风险,不是百年后的后果。”
他回身:“所以我不求你们认同。我只希望你们明白,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有不得已。”
殿内安静了很久。
刘彻抱臂而坐,眉头微皱。
李世民轻轻点头。
朱元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在回忆什么。
嬴政手指搭在案角,没有敲击。
程超终于点开了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段视频标题:《宋朝为何打不过游牧民族?》
他还没来得及点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