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壮的语音消息在手机里响了三遍。
“豪哥,北边三十公里有个老牧场,以前是军马场,荒了十年,圈舍还在,草也长得旺,关键是便宜,一年才八万。”
我盯着屏幕上的照片。铁丝网塌了一半,木头围栏歪七扭八,几间红砖房顶上长着草。远处能看到一片开阔草地,一条小河从中间穿过。
这地方偏得连导航都卡顿。
但越偏越好。
我开车过去花了两个钟头。下车的时候风正大,吹得衣服贴在身上。我绕着场地走了一圈,拿出《天驷育灵诀》对照。
地势北高南低,背山面水,阳光能照满整个草场。地下水源丰富,随便挖两米就有水冒出来。老张后来跟我说,这种地方养马最稳,不容易闹肠炎。
我当场打了电话给中介,签了五年合同,押金直接转账。
第二天我就拉人进场。
修圈舍、清杂草、铺水管、搭仓库。工人说水泥不够,我说加钱也要今天到位。晚上十点建材车才到,我站在泥地里指挥卸货,手机一直在震。
叶婉清发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你去哪儿了?记者会后你就消失了。”
第二条:“妈说你最近怪怪的,是不是出事了?”
第三条:“……算了,我知道问你也白问。”
我没回。
不是不想回,是腾不出手。这边刚装好自动饮水槽,那边饲料库又发现漏雨。王大壮帮我雇了三个养马的老工人,领头那个姓张,五十多岁,脸上全是风霜纹,一来就抱着手臂站门口。
“你这小年轻,穿个卫衣牛仔裤,还戴个破耳机,懂马?”他嗓门特别大,“我们养了三十年,都没你这么搞的。”
我没急着解释。
正好场里有匹马瘸了,兽医还没来。我走过去,蹲下来看它左前蹄,轻轻敲了四下。
“里面有积液。”我说,“不是外伤,是走路姿势不对,长期受力不均。”
老张愣了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天驷育灵诀》里写了,‘蹄声沉则内滞,音浊者必有患’。”我翻开手机给他看图谱,“你看,正常马蹄敲出来是清脆的‘哒哒’声,它是‘噗噗’,像踩在烂泥上。”
他不信,拿来锤子自己敲了一遍。然后掏出温度计插进马腿,测了血流速度,脸色变了。
当晚他主动来找我,要了一份《首期引种检疫流程表》复印件。
“你说的七日隔离,体温监测,步频记录……这些我们以前也做,但从没这么细。”
“现在要做更细。”我说,“每匹马进来都要拍步态视频,鼻汗取样留档,吃饭时间、排便次数全得记。”
他皱眉。“太麻烦了,哪有这么多工夫?”
“工夫花在这儿,后面少死一匹马,就是省钱。”我指着表格最后一栏,“你看这一项——‘情绪波动观察’,马也会抑郁,关久了不爱吃料,得有人陪。”
老张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三天后,第一批马到了。
一共九匹。三匹阿哈尔捷金马后代,毛色赤红,鼻子上有金纹路。两匹蒙古铁蹄马,骨架粗壮,耐寒耐跑。还有四匹伊犁马,体格匀称,适合改良育种。
运输车一停稳,我就拿着记录本上去。
先测体温,再查眼白,然后牵出来走一圈,录步频。有一匹马咳嗽两声,我立刻让隔离,单独圈养。
老张在旁边看着,突然说:“你这法子……跟我们以前学的不一样。”
“不一样才对。”我说,“这是古法,比现代还早几百年的标准。”
他哼了一声。“古法?那怎么还有‘体温监测’‘步频分析’这种词?”
“因为这套东西,本来就是古人总结的。”我把《天驷育灵诀》翻到第六条指给他看,“他们没有仪器,就靠眼看、手摸、耳听。我们现在有了科技,反而把老祖宗的东西丢了。”
他没再说话,默默接过记录本,开始抄数据。
接下来几天,我带着工人按《天驷育灵诀》第二条“四季轮牧”划区放牧。春天草嫩,只准在东区吃;夏天太热,赶去西面林荫坡;秋天补豆麦,在南区自由活动;冬天全圈进暖棚。
最难的是第四条“呼吸吐纳”。
我要求所有幼驹每天早上六点牵到山顶,迎着太阳长嘶九次。
工人们炸锅了。
“这算啥?练嗓子?”
“马又不是人,叫几声就能变强?”
“耽误喂料时间,谁负责?”
我没争,选了两匹同龄幼驹做对比实验。一组按常规养,一组每天晨嘶九次,固定两人照顾。
一周后,实验组食欲明显更好,粪便成型,夜里也不乱踢栏杆。老张偷偷拿红外仪测了鼻温,发现呼吸更平稳。
那天晚上他在值班本上写了一行字:“嘶吼似无用,然马安神静,或有理。”
我看见了,没说破。
第十天,我把剩下的活全摊开。
双人共训:每匹马配两个固定饲养员,不能换人。
疾病预察:每天检查眼白、闻鼻汗、测步频,三天异常就隔离。
交配择时:必须等月圆之夜,地磁稳定才能配种。
老张看完,抬头看我。“你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我说:“一个朋友送的。”
他摇摇头。“不可能。这种东西,国家都未必有。”
我没解释。
只是走到场子中央,立起一块木牌。自己写的字,钉上去的。
“天驷苑——育灵追风,静待时日。”
风吹得牌子晃了一下。
我打开手机,在跨时空好友圈发了条消息:
“成吉思汗,我已起步,望您远观护佑。”
没等回复,就把手机塞进口袋。
太阳快落山了,我换了身深蓝工装外套,脚上套了雨靴,手里拿着记录本,沿着围栏走。
一匹新进的阿哈尔捷金马有点躁动,走路一瘸一拐。我停下来,打开摄像功能,对准它的步态。
镜头里,它右后腿落地时轻微外翻。
我按下录制键。
手机在口袋震动了一下。
我没有拿出来。
而是继续盯着屏幕,等它完整走过十步,才按下停止。
夕阳照在围栏上,影子拉得很长。
我站着没动。
那匹马停下,转头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