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初立志学医——究竟是为了杀人,还是为了……救人?!”
刘文这最后的、直指本心的拷问,如同九天惊雷,又似暮鼓晨钟,在墨渊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他被仇恨冰封了数十年的灵魂壁垒上。
“杀……人……救……人……”
墨渊蜷缩在地,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抽搐,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字眼。他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混乱中沉浮,刘文的问题像是一道刺破阴霾的强光,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刻意遗忘的角落,照得一片雪亮!
为了杀人?
不!
绝对不是!
一幅幅早已模糊、被他强行尘封的记忆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那是年幼的他,家境贫寒,母亲久病卧床,奄奄一息。村里唯一的老郎中提着药箱上门,用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在母亲身上几个穴位轻轻捻动。不过片刻,母亲原本急促的喘息竟渐渐平缓,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年幼的他躲在门后,看着老郎中疲惫却欣慰的笑容,看着母亲眼中重燃的希望,那一刻,他心中对那神奇的银针、对能解除病痛的医术,充满了无比的崇拜和向往。“我长大了也要学医,要像郎中爷爷一样救人!”这稚嫩却坚定的誓言,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那是少年时的他,在医馆做学徒,白天帮着碾药、打扫,晚上就着昏暗的油灯,如饥似渴地背诵着艰涩的医书,辨认着各种药材。手掌因练习针灸而布满细密的针眼,他却甘之如饴。师傅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墨渊啊,医者,父母心。银针在手,性命相托,切记要慎之又慎,仁字当头。”那时,他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光,心中装着的,是“悬壶济世,普救含灵”的宏愿。
那是他第一次独立行医,救治一位被毒蛇咬伤、已昏迷不醒的樵夫。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凭借着扎实的功底和冷静的判断,成功解毒。当樵夫的家人跪地磕头,感激涕零地称他为“救命恩人”时,他心中涌起的,是难以言喻的满足和自豪,是作为一名医者,守护住生命的巨大成就感。那种喜悦,远胜任何金银财宝。
是为了救人啊!
他最初的理想,他学医的初心,分明是为了救人!是为了用手中的医术和银针,去减轻世间的病痛,去守护生命的尊严!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是了……是从那场滔天的祸事开始。从他坚守医者底线,拒绝权贵无理要求,却反遭构陷,满门被灭开始!他从云端坠入地狱,从受人敬仰的神医,变成人人喊打的“逆贼”。在无尽的黑暗、痛苦和仇恨中,他曾经的信念被彻底碾碎。他认定,仁心救不了人,医术若没有强大的力量守护,便是原罪!于是,他抛弃了过往的一切,投身邪道,用仇恨作为燃料,让自己变得冷酷、强大、令人畏惧。
数十年来,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才是正确的道路,是生存的唯一法则。他将过去的自己视为天真、愚蠢的弱者,用更深的偏执和疯狂来掩盖内心的空洞与不安。他创立“生死阁”,垄断医术,修炼“噬魂神功”,用恐惧和力量来控制一切,美其名曰要打破不公,建立新秩序。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与当年那些依仗权势、罔顾人命的权贵,有何区别?甚至,因为他掌握了更可怕的力量,所造成的压迫和悲剧,更加深重!他口口声声说要复仇,要向这个不公的世界讨回公道,可他自己,却成了制造更大不公的源头!
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恨、最不齿的那类人!
他拿起银针的初心,早已被仇恨的尘埃彻底掩埋!
他走的这条路,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啊——!!!!”
想通了这一切的墨渊,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凄厉、最绝望、也最悔恨的嚎叫!这叫声不再充满疯狂和戾气,而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自责和……解脱?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仿佛要将那被仇恨填满的脑袋撕开,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黑色的血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
“错了……全都错了……!”他嘶哑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我对不起师傅的教诲……对不起那些信任我的病人……我更对不起……我惨死的家人啊!他们若在天有灵,看到我如今这般模样……该是何等的……失望与心痛!”
随着他信念的彻底崩塌和极致的悔恨,他体内那积攒了数十年、原本狂暴冲突的“噬魂神功”内力,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那象征着毁灭与掠夺的暗红邪气,如同失去了根基的空中楼阁,开始剧烈地波动、涣散。而一股微弱却无比纯净的、代表着“生”的本源气息,仿佛枯木逢春,从他心脉最深处悄然滋生,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呃……噗——!”
墨渊猛地又喷出一大口鲜血,但这口血的颜色,不再是漆黑如墨,而是带着一丝暗红,仿佛那淤积多年的毒垢正在被排出。他周身那令人窒息的邪气威压,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脸上的疤痕虽然依旧狰狞,但那双眼睛里的偏执和疯狂,却已消散殆尽,只剩下一片废墟般的空洞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清明。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凌乱的发丝,望向站在不远处、同样身受重伤却目光坚定的刘文。眼神复杂无比,有怨恨,有释然,有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托付?
“年轻人……你……你赢了……”墨渊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你用你的‘仁心’……破了我数十年的……心魔……让我在临死前……得以……清醒……”
他惨然一笑,笑容中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悲凉:“可惜……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这满身的罪孽……已无法……偿还……”
溶洞的震荡愈发剧烈,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在墙壁和穹顶上蔓延,碎石如雨落下,碧绿的池水翻涌咆哮,整个总坛显然即将彻底崩塌。
墨渊看着这自己一手建立的、象征着权力与野心的堡垒正在走向毁灭,眼中最后一丝留恋也消散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刘文说道:
“走……快走吧……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我体内的邪功……即将彻底反噬……这古塔……保不住了……”
说完,他不再看刘文,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一股决绝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竟是要主动引导那失控的邪功内力,加速其自毁的过程,以期能为刘文等人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刘文看着一心求死、意图赎罪的墨渊,心情复杂难言。他知道,墨渊的心魔已散,但其体内邪功爆发的毁灭性能量,却不会因此消失。此刻,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是任由其自毁,还是……冒险一试,以太虚针法引导其散功,或许能保住他一命,但也可能将自己卷入万劫不复之地?
溶洞顶部的巨石开始大面积脱落,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刘文必须立刻做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