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借”来了一辆满载着二十吨水的钢铁巨兽。
巷子里所有人都看傻了,手里的水桶“哐当”掉在地上,脸上满是震惊与茫然。
火光映照下,那个开着洒水车撞烂钢铁囚笼的男人,简直像个疯子。
这……这是什么见鬼的操作?
“看什么看!都想被烤成焦炭吗!”
陈林一声暴喝,像一鞭子抽在众人失神的魂上。
所有人都被吼得一个激灵。
他没浪费哪怕一秒钟,一个利落的翻身直接跳上湿滑的车顶,双手抓住高压水炮,对准火势最嚣张的木雕店房梁,狠狠按下了开关。
嗤——!
一道比成年人大腿还粗的白色水龙,带着野蛮的咆哮,从炮口狂喷而出。
那吞天噬地的火焰巨舌,被这道水龙结结实实地轰在脸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气焰瞬间被压下去一大半,无数黑灰色的蒸汽冲天而起。
“有用!老天爷啊,真的有用!”
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发出第一声喜极而泣的呼喊,像是点燃了引线。
“都他妈别愣着!”陈林的声音在引擎的轰鸣和火焰的爆裂声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贯穿每个人的耳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家!”
他迅速扫视整个火场,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无数方案在脑中生灭。
“王大锤!”他冲着那个还在发愣的铁匠吼道,“别他妈泼水了!你那点水是给火挠痒痒吗?把你家打铁最大的那个风箱给我拖出来,对着火场下风口,给我反向灌风!把火给我吹回去!”
王大锤虎躯一震,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变成震惊,最后化为狂喜,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对啊!老子怎么没想到!以风克火!”
他叫上两个徒弟,三人合力,很快,一个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巨型风箱被抬了出来。随着风箱被猛力拉动,一股肉眼可见的强劲气流呼啸而出,竟真的在火场边缘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气墙,硬生生阻断了火势的蔓延。
“张师傅!”陈林的目光又转向裁缝铺,“你那湿棉被不是这么用的!给我堵住那些还没着火的房子的门窗缝隙!一点都别留!把氧气给隔绝了!”
“刘婶!”他看向那个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妇人,声音陡然提高,“还没死就给老子起来!把你家后厨最大的那口铁锅给我端出来!快!”
刘婶被他一吼,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也顾不上哭了,连滚带爬地冲进后厨,和几个年轻人合力抬出一口直径近两米的大黑铁锅。
“看到那个单独烧起来的摊子没有?从上往下,直接给它盖住!让它自己憋死!”
几人抬起大锅,对准一个独立的起火点,用力猛地扣了下去。火焰被铁锅瞬间罩住,化为一缕青烟,彻底熄灭。
“木匠李叔!把你家院里要拆的老屋架子给我拆了,在那边,用最快的速度清出一条隔离带!烧无可烧,看它还怎么烧!”
一个个命令,清晰,果断,甚至有些匪夷所思,却直指核心。
原本混乱无序、如同无头苍蝇般的救火场面,在陈林堪称疯狂的指挥下,竟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厨子用锅盖灭火,裁缝用布料堵漏,铁匠用风箱控风,木匠用拆解制造隔离带……
这些传承了百年的古老手艺,在这一刻,不再是摆在店里等人观赏的古董,而是最实用的救命绝学。
巷子里的手艺人们,眼神彻底变了。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洒水车顶,满脸黑灰,却像神兵天降一样发号施令的年轻人,心中那被大火烧成灰烬的希望,重新燃起了滚烫的火星。
然而,萧逸准备的燃烧瓶里加了猛料,遇水甚至会溅出更多的火星,火势依旧凶猛。
洒水车的水量表,指针也在飞速下滑。
“陈林!水快没了!”苏燕一直注意着仪表盘,焦急地冲他大喊。
陈林的心也随之一沉,二十吨水,终究有限。
就在所有人的心再次悬到嗓子眼时,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从人群后方响起。
“所有机巧门弟子,听我号令!”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位须发皆白、身穿暗红色唐装的老者,拄着一根油光锃亮的龙头拐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是百工巷里辈分最高的机巧门长老,人称赵三爷。
赵三爷浑浊的目光扫过陈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变得无比锐利与决绝。
他用龙头拐杖的末端,对着地面重重一顿,声音响彻火场上空:“开——龙门!”
此言一出,周围所有机巧门的弟子,脸上全都露出了骇然之色。
“三爷,那可是祖宗留下的最后底牌……”一个中年人失声喊道。
“没什么可是的!”赵三爷厉声打断他,眼中精光爆射,“巷子都要被烧成白地了,还守着那些死规矩当陪葬品吗!”
他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走到巷子中心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旁,对着井壁上一个毫不起眼的龙头石雕,以一种三长两短的奇异节奏,屈指连敲五下。
“咔……咔咔咔……”
地面,开始轻微地颤动。
巷子里铺地的青石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以枯井为中心,一道道石板间的缝隙竟自行裂开,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整条巷子,形成了一张巨大而玄奥的古代阵图。
“所有人,退到墙边!!”赵三爷声嘶力竭地大喝。
所有人下意识地后退。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
那口枯井的井口,猛地喷出一道冲天水柱,足有二十米高。
紧接着,那遍布整个巷子的上百道石缝中,也同时喷射出无数道细密的高压水流,如同下了一场自下而上的大雨。
龙吐水!
这是机巧门的祖师爷,在数百年前设计建造的、隐藏于地下的超级水利消防系统。它连通着城外的活水河,将水源引入巨大的地下水库,是整个百工巷的最后防线,只有在灭顶之灾时,才会由门中长老开启。
那肆虐的火龙,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面前,发出了不甘的哀鸣,节节败退,最终化为一缕缕呛人的黑烟,彻底熄灭。
火,灭了。
巷子,保住了。
凄厉的警笛声和消防车的轰鸣声,也在此时由远及近,姗姗来迟。
巷子外围那些工输坊的暴徒,见势不妙,早已溜之大吉。
远处的高楼上,萧逸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着那片虽然狼藉一片、处处焦黑但终究保住了的百工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陈……林……”
巷子里,劫后余生的人们先是沉默,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哭嚎。
陈林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肾上腺素褪去后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他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挺挺地从车顶上滑了下来。
一个柔软却有力的身体,稳稳地扶住了他。
是苏燕。
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满脸黑灰,疲惫到极点的男人,看着他为百工巷所做的一切,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干裂起皮的嘴角。
所有的担心,后怕,感激,钦佩……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她自己都无法抑制的冲动。
在巷子几百口人的注视下,苏燕微微踮起脚尖,双手捧住陈林那张脏兮兮的脸,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柔软,湿润,带着一丝烟火和泪水的咸味。
陈林的大脑,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在那震天的欢呼声中,傻傻地笑了起来。
“嘿嘿,甜的。”
“甜个屁!”
脑海里,陈玄的声音却如同腊月的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
“小子,你惹上天大的麻烦了。”
“刚才那火,叫‘蚀骨磷火’,燃点极低,遇水难灭,是当年百匠门中早已被除名的‘火门’禁术。姓萧的那小子背后,站着的不是人,是一群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