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泥泞小道几乎无法通行。腐叶在脚下软烂成泥,每一步都深陷其中,仿佛要将人拖入这片潮湿的黑暗。苍岚拖着伤腿在灌木丛中艰难前行,裤脚早已被泥水浸透,伤口与布料摩擦产生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小闪趴在他肩头,蓬松的尾巴不安地扫过他的脖颈,时不时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他颈侧还在渗血的伤口 —— 那是昨夜被狼族追兵的箭簇擦伤留下的痕迹。
璃月的本命镜被他贴身藏在衣襟里,冰凉的镜面贴着心口,偶尔会发出微弱的震动。苍岚知道,那是镜族追踪术的余波,像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他能想象到,此刻璃月正透过无数镜面,用那双含着冰霜的紫眸注视着他的狼狈。
"再坚持会儿..." 苍岚低头摸了摸小闪毛茸茸的脑袋,指尖触到它耳后温热的皮肤,"找到幽溟就安全了。"
可幽溟在哪?影界入口千变万化,如同漂浮在水面的浮萍,没有他的引导根本无从寻找。苍岚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禁林深处走去 —— 那是八年前他们初遇的地方,或许那里还残留着能指引方向的气息。
雨势愈发猛烈,豆大的雨点砸在头顶的树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鼓点在敲击。苍岚的视线开始模糊,雨水混着汗水流进眼眶,带来一阵阵酸涩的刺痛。失血过多加上之前的训练创伤,让他的身体早已到达极限。当他踉跄着穿过一片齐腰深的蕨类植物时,脚下突然被树根绊倒,整个人一头栽进泥水里。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紧紧护住了怀中的小闪 —— 不能让这小家伙再受伤害了。
晨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落,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点。苍岚在浓郁的草药香中缓缓睁开眼,鼻腔里充斥着薄荷与艾草混合的清凉气息。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左手正被人牢牢握住,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像握着一块浸在溪水里的玉石。
床边坐着个穿着灰袍的药师,正低头浅眠。银白的睫毛在晨光中近乎透明,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唇角还沾着昨夜熬药留下的黑渍,像是不小心蹭上的墨痕。苍岚看着那张陌生的侧脸,心脏却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顺着血液蔓延开来。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擦那抹碍眼的黑渍。可指尖刚要触碰到对方的皮肤,药师突然惊醒,动作快得像蓄势待发的猎豹。苍岚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已经被猛地压倒在床铺上,对方的手死死掐着他的咽喉,灰袍下的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眼中闪烁着警惕与杀意。
"谁?" 药师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
待看清身下人的脸后,他眼中的杀意骤然褪去,力道也松了几分,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抱歉。" 药师的指腹轻轻抚过苍岚喉间刚留下的红痕,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太久没人能近我身了。"
这触碰让苍岚的心跳瞬间失控,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震动。药师指尖的凉意像极了那个人,可这张脸分明是全然陌生的。他鬼使神差地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触感冰凉坚硬,皮肤下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辨:"你很像... 我的一位故人。"
药师突然倾身靠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脸颊,两人呼吸交错,带着草药的苦涩与清晨的微凉。苍岚在这近距离的对视中,注意到他右眼虹膜边缘有一圈极细的银纹 —— 那纹路与幽溟被阳光照射时,眼瞳边缘泛起的银光分毫不差。
"多像?" 药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温热的气息拂过苍岚的唇角。
小闪突然从苍岚的衣襟里钻出来,跳到床上挤进两人之间,对着药师发出警惕的低吼,毛茸茸的尾巴炸开如蓬松的雪球。药师借机退开些许,却在转身时被苍岚拽住了腰间的布带。一个精巧的银铃铛从他怀中滚落,在粗糙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 铃舌是一枚蓝紫色的蝶翼碎片,在晨光中折射出温润的光泽,那是母亲灵汐鳞粉特有的色泽。
"这是...!" 苍岚认出那抹熟悉的蓝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药师迅速拾起铃铛,慌乱中兜帽滑落,露出了完整的面容。晨光下,他耳后至颈侧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露出底下流动的黑雾,如同凝固的墨汁在皮肤下游走。
"影蚀..." 苍岚猛地扯开他的衣领,更多狰狞的裂纹映入眼帘,那些裂纹中流淌的黑雾,与幽溟动用影力过度时浮现的影蚀纹路一模一样,"你果然是幽溟!"
药师 —— 不,幽溟 —— 放弃般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释然。他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那层伪装如同碎裂的面具般剥落,露出那张让苍岚魂牵梦萦的脸。只是此刻,他的右眼已变得浑浊发灰,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再不复往日星辰般的神采。
"本想用新身份护你到安全处。" 幽溟苦笑着任由苍岚抚摸自己真实的面容,指尖的颤抖泄露了他压抑已久的情绪,"怎么每次都被你识破?"
苍岚的回答是猛地凑近,狠狠吻住他的唇。这个吻混杂着草药的苦涩、泥土的腥气与淡淡的血的铁锈味,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幽溟起初身体僵硬,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但很快便放松下来,抬手扣住苍岚的后脑,加深了这个迟来的吻。
分开时两人都气息不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幽溟的拇指轻轻擦过苍岚破皮的唇角,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上次你也是这么莽撞地扑上来。"
"而你假装不认识我。" 苍岚咬了咬他的手指,带着一丝委屈与嗔怪,眼底却闪烁着水光,"看着我为你发疯很有趣?"
幽溟的独眼暗了下来,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还有深埋的痛楚:"我只剩不到三成影力,这具临时构筑的身体撑不过月圆..." 他突然被苍岚拽倒,两人在铺着干草的床铺上滚作一团,草屑沾了满身,"在影界受的刑罚比想象中重,每动用一次力量,影蚀就会加深几分。"
"那就趁现在。" 苍岚扒开他的衣襟,指尖抚过那些狰狞的影蚀纹路,牙齿轻轻磨蹭着他颈侧的皮肤,"把之前欠我的都补上。"
屋外的雨声渐渐密集,敲打着茅草屋顶,掩盖了草堆里细微的窸窣声与压抑的喘息。幽溟在情动时,右眼会短暂地恢复些许银光,如同蒙尘的星辰重新闪烁。苍岚着迷地舔舐着他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某次为了掩护他撤退时,被影族追兵的冰棱划伤留下的,此刻在微光中泛着奇异的色泽,尝到了影族特有的清冽冷香。
"轮回契约..." 幽溟突然咬住他的耳垂,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能让我们在魂魄层面..." 话音戛然而止,他全身猛地绷紧后仰,胸口的影蚀纹路突然暴突,如同活过来的黑色藤蔓,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苍岚慌忙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掌心凝聚起仅存的蝶力,小心翼翼地注入他的胸口。幽溟的喘息渐渐平复,影蚀纹路也重新蛰伏下去,只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继续说啊。" 苍岚轻吻他汗湿的额发,声音里带着担忧。隔着单薄的衣料与微凉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两处符文正在共鸣跳动,一蓝一黑,如同呼吸般交替闪烁。
"轮回契约是影族皇室的禁术。" 幽溟缓过气来,低声解释,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我在你婴儿时期种下,就藏在你额角的蝶印里。它能让我们的灵魂在转世后都能找到彼此,无论相隔多远,无论记忆是否存在。"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苍岚胸口对应的位置:"但契约的代价是记忆封印。每次转世后,关于前世的记忆会被暂时封存,只有通过特定的契机 —— 比如强烈的情感波动,或者接触到与过往相关的物品,才能逐步恢复。同时还会伴随着一定的力量限制,直到契约重新激活。”
苍岚这才明白,为何自己总会对某些场景、某些物品产生莫名的熟悉感,为何在看到幽溟的瞬间,灵魂深处会涌起强烈的悸动。他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幽溟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让他安心的气息:"那这次... 我们还会分开吗?"
幽溟沉默了片刻,抬手轻抚他背后的蝶翼虚影,那里的空气比别处更温热些,仿佛有翅膀即将破体而出:"只要契约还在,就不会真正分开。"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坚定,"但在这具身体消散前,我必须带你找到三神器的线索。"
"三神器?" 苍岚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
"时之镜、空之匕、命之轮。" 幽溟屈起手指,一个个说出名字,"集齐它们,才能彻底掌控你体内的蝶影神力,也才能打破这无尽的轮回。你母亲灵汐的残魂曾在影界向我示警,说镜族大祭司已经得到了其中一件的碎片,正在试图释放被封印的远古恶魔。"
雨声渐歇,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苍岚看着幽溟苍白却坚定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夜在狼族城堡外,那道为了掩护他而独自对抗追兵的银色身影。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真正离开。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苍岚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却被幽溟按住肩膀。
"你的伤还没好。" 幽溟指了指他腿上包扎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渗血,"我去准备些干粮和草药,你再休息片刻。"
苍岚乖乖躺下,看着幽溟起身忙碌的背影。他熟练地从墙角的布袋里取出晒干的肉干和野果,又从陶罐里舀出草药,用石臼仔细捣成糊状。阳光勾勒出他银白长发的轮廓,泛着柔和的光泽,让苍岚恍惚间觉得,这样的清晨仿佛是偷来的时光,温暖得让人不愿醒来。
小闪跳到幽溟脚边,用头蹭着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呼噜声。幽溟低头摸了摸它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他苍白的面容。
苍岚的目光落在幽溟心口的位置,那里的影蚀纹路虽然暂时蛰伏,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知道,幽溟为了找到他,一定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这一次,换他来守护。
当幽溟将草药敷在苍岚的伤口上时,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幽溟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仿佛怕弄疼他。"这是用禁林深处的月光草和凝血花捣的,能加速愈合。" 他低声解释,额角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幽溟。" 苍岚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等这件事结束,我们一起回禁林吧。回那棵荧光杉下,你教我影术,我给你弹我新学的曲子。"
幽溟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
屋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如同破碎的金箔。苍岚知道,前路必然充满艰险,镜族的追杀、狼族的阴谋、远古的秘密... 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他就有勇气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