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戛纳到罗马的飞机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但当顾昭昭走出菲乌米奇诺机场时，她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
罗马的空气中弥漫着古老与现代交织的气息。千年古建筑的残垣断壁旁是飞驰而过的Vespa摩托车，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坐在咖啡馆外，背景却是斑驳的巴洛克式教堂立面。
“先去酒店放行李，然后去梵蒂冈。”傅深看了看手表，“下午预约了参观西斯廷教堂。”
他们下榻的酒店位于西班牙广场附近，是一座由十七世纪宫殿改造而成的精品酒店。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一条狭窄的石头街道，对面是一家老字号的手工皮革店。
放好行李，两人步行前往梵蒂冈。六月的罗马已经有些炎热，但树荫下的石板路还算凉爽。顾昭昭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裙和帆布鞋，戴着一顶宽檐草帽，完全融入了游客的人流中。
在圣彼得广场排队等候安检时，她抬头仰视那恢弘的柱廊和巨大的穹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米开朗基罗设计这个穹顶时，已经七十二岁了。”傅深在她耳边轻声说，“他用了十六年时间才完成。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但他做到了。”
顾昭昭凝视着那个似乎要触及苍穹的圆顶，心中涌起一股敬意。这就是坚持的力量，这就是对完美的追求——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类对美的渴望和对卓越的追求从未改变。
进入圣彼得大教堂，那种震撼更加直接。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进来，在巨大的空间里形成一道道神圣的光柱。大理石雕塑、金箔装饰、湿壁画……每一处细节都精美绝伦，彰显着人类艺术创作的巅峰。
顾昭昭在一尊圣母怜子像前驻足良久。那是米开朗基罗二十四岁时的作品，圣母怀抱死去的耶稣，面容年轻而平静，眼神中却蕴含着深沉的悲恸。
“这么年轻，就能创作出如此深刻的作品。”她轻声感叹。
“天赋和心性的结合。”傅深说，“米开朗基罗一生都在与石头对话，他说每一块大理石内部都已经有了雕塑的形态，他只是在把多余的部分去掉。”
这个说法让顾昭昭心中一动。演员的工作，不也是这样吗？每个角色都有其内在的真实，演员的任务不是“表演”，而是去掉那些多余的东西，让真实浮现出来。
下午的西斯廷教堂预约让他们免去了漫长的排队。进入那间并不算大的礼拜堂时，顾昭昭几乎屏住了呼吸。
穹顶上的《创世纪》壁画扑面而来——上帝创造亚当的手，即将触碰的瞬间；大洪水中的绝望与挣扎；最后的审判中的庄严与肃穆……米开朗基罗用四年的时间，一个人躺在十八米高的脚手架上，完成了这幅旷世巨作。
“他画到后来，脖子都抬不起来了，信件都要举过头顶看。”导览员用英语讲解，“但他从未放弃。因为他相信，这是在为上帝工作。”
顾昭仰着头，脖子很快就酸了。她很难想象，一个人如何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坚持四年，完成如此复杂而庞大的创作。
走出西斯廷教堂时，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忽然笑了。
“笑什么？”傅深问。
“我在想，米开朗基罗画完最后一笔，从脚手架上下来时，一定也是脖子酸痛得要命。”顾昭昭说，“但他看到完成的壁画，那种成就感，一定超越了所有肉体的痛苦。”
“就像你拍完《沉默的河流》时？”傅深挑眉。
“有点像，但不敢相提并论。”顾昭昭摇头，“他是为信仰和艺术，我是为……怎么说呢，为一种责任吧。”
“都是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方式。”傅深握住她的手，“没有高下之分。”
从梵蒂冈出来，天色尚早。两人决定步行去特莱维喷泉——著名的许愿池。
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经过一家家冰淇淋店、古董店、手工艺品店，终于听到了水声。转过街角，特莱维喷泉赫然出现在眼前。
即便已经看过无数次照片，亲眼见到时依然会被震撼。巨大的海神雕塑矗立在层层叠叠的岩石和瀑布之中，清澈的水从各处涌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池边挤满了游客，大家都在按照传统，背对喷泉向池中投掷硬币。
“要许愿吗？”傅深问。
顾昭昭想了想，从钱包里拿出一枚欧元硬币，转身背对喷泉，闭上眼睛。
她许了三个愿望：一是希望清水溪的孩子们都能健康快乐地成长；二是希望自己能继续拍出有意义的电影；三是……
她睁开眼，将硬币从肩头向后抛出。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水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了什么愿？”傅深也投了硬币后问。
“前两个可以说，第三个要保密。”顾昭昭狡黠地笑，“据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我猜猜。”傅深看着她，“第三个愿望，是不是和我们有关？”
顾昭昭脸一红，没有否认：“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许了类似的愿望。”傅深微笑。
夕阳西下，给罗马的古老建筑镀上了一层金色。两人在喷泉附近的餐厅吃了晚餐——正宗的意大利面、烤蔬菜和提拉米苏。餐厅老板是个热情的中年男人，听说顾昭昭是电影演员，还特意送了他们一瓶自酿的葡萄酒。
“为了艺术，为了爱！”老板用蹩脚的英语祝酒。
“为了艺术，为了爱。”顾昭昭重复着，与傅深碰杯。
酒很甜，带着阳光和葡萄的香气。窗外的罗马渐渐沉入暮色，街灯次第亮起。
“明天去斗兽场和古罗马广场，下午去万神殿。”傅深看着行程表，“后天早上去博尔盖塞美术馆，下午飞佛罗伦萨。”
“博尔盖塞美术馆？”顾昭昭眼睛一亮，“那里有贝尼尼的雕塑。”
“就知道你会感兴趣。”傅深笑了，“预约了最早的参观时段，人少。”
回到酒店时，罗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街道上依然热闹，咖啡馆里坐满了人，街头艺人在演奏手风琴。
顾昭昭洗了个澡，换上舒适的睡衣，坐在窗边的小书桌前。她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今天的感受。
“在罗马的第一天，被古老和艺术包围。米开朗基罗、贝尼尼、拉斐尔……这些名字在艺术史上如雷贯耳，但亲眼看到他们的作品，才真正理解什么是伟大。”
“伟大不是完美无缺，而是倾注全部生命力的创作。米开朗基罗用了四年时间画西斯廷教堂的穹顶，几乎毁掉了自己的健康；贝尼尼为了雕刻出大理石仿佛有生命的质感，进行了无数次尝试。他们追求的不是名利，不是速成的成功，而是极致的表达。”
“这让我反思自己的创作。在一切都追求快节奏的今天，我们还有多少耐心去打磨一个细节，去等待一个时刻，去坚持一个可能不赚钱但有意义的方向？”
“《沉默的河流》用了两个月在清水溪生活，《山河故人》的后期打磨了整整三个月。在当时看来可能太慢，太不经济。但现在回头看，正是那些时间，赋予了电影灵魂。”
“作为傅氏影视基金的艺术总监，我面临的选择将影响很多项目的命运。我希望能坚持这个原则：不追求最快，不追求最赚钱，只追求最值得。”
写到这里，她停下来，看向窗外。
罗马的夜空是深蓝色的，没有太多高楼遮挡，可以看到星星。对面的皮革店已经关门，但橱窗里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那些手工制作的皮包和鞋子上。
她的手机会然震动，是秦绾发来的视频请求。
接通后，秦绾那边的背景是白天的工作室。
“昭昭，罗马怎么样？”秦绾问，“看你发的照片，美呆了。”
“很美，也很震撼。”顾昭昭说，“工作室那边怎么样？”
“一切顺利。《沉默的河流》已经确定参加九月的威尼斯电影节竞赛单元，《山河故人》则入围了多伦多电影节的主展映单元。”秦绾兴奋地说，“另外，有三家国际制片公司发来了合作邀约，等你回来详谈。”
“好。”顾昭昭点头，“还有什么消息？”
“清水溪那边，李老师说校舍修缮进展顺利，暑假后孩子们就能用上新教室了。”秦绾顿了顿，“还有……陆明珠的案子下周二审，可能维持原判。林霄的案子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刑期可能超过二十年。”
顾昭昭沉默了片刻：“知道了。”
“你……还好吗？”秦绾小心翼翼地问。
“我很好。”顾昭昭平静地说，“他们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这是法律和公义。但我不想再花太多心思在他们身上了，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得对。”秦绾松了口气，“那你好好玩，回来再详聊。”
挂断视频，顾昭昭走到阳台上。
夜风微凉，带来远处咖啡馆的音乐声和笑语声。
她想起一年前的自己，还在为林霄和陆明珠的阴谋而焦虑、而战斗。那时的她，像一只时刻警惕的刺猬，随时准备应对来自暗处的攻击。
而现在，她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那些过往。不是原谅，不是忘记，而是超越——她把那些能量，转化为了更积极、更有建设性的行动。
这种转变，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还没睡？”傅深的声音从隔壁阳台传来。他们的房间阳台相邻，中间只隔着一道矮墙。
“在想事情。”顾昭昭说，“傅深，你觉得人真的可以改变吗？”
傅深走到阳台边，隔着矮墙看着她：“你指什么？”
“指……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转变。”顾昭昭说，“比如从仇恨到释怀，从恐惧到勇敢，从迷茫到坚定。”
“可以。”傅深肯定地说，“但需要时间，需要经历，需要……爱。”
他顿了顿：“爱不是单指爱情，而是广义的爱——对生活的爱，对理想的爱，对值得之事的爱。爱能给人力量，让人成长，让人超越自己的局限。”
顾昭昭看着他，月光下，他的轮廓温柔而清晰。
“那你觉得我改变了吗？”她问。
“当然。”傅深微笑，“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变得更强大，更从容，更清晰。但有一点从未改变——你内心的善良和坚持。”
顾昭昭心头一暖：“谢谢你，傅深。”
“不用谢。”傅深伸出手，隔着矮墙握住她的手，“因为我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改变的。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只有工作和责任。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人生还可以有更多——有艺术，有感动，有爱。”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手牵着手，看着罗马的夜空。
远处传来钟声，悠扬而庄严。
“该休息了。”傅深说，“明天还要早起。”
“嗯，晚安。”
“晚安。”
回到房间，顾昭昭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今天拍的照片：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西斯廷教堂的壁画，特莱维喷泉的水光，还有她和傅深在夕阳下的合影……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段记忆，一种感受。
她打开微博，又发了一条动态：
“罗马的第一天，在古老与艺术的包围中，思考关于时间、坚持和爱的问题。米开朗基罗用四年画完西斯廷教堂的穹顶，贝尼尼用一生追求雕塑的生命感。真正的创作，需要时间的沉淀，需要耐心的打磨，需要不计代价的热爱。”
“在这个追求速成的时代，提醒自己：慢一点，深一点，真一点。对艺术如此，对生活亦然。”
配图是她在西斯廷教堂拍的照片，还有一张特莱维喷泉的夜景。
动态发出后，很快就有了回应。但这次顾昭昭没有细看，她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清水溪的星空，巴黎的塞纳河，戛纳的海浪，还有罗马的古老街道……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丰富而美丽的画卷。
而她，就在这画卷中行走，学习，成长。
从中国到欧洲，从深山到都市，从演员到艺术总监……
每一步，都在拓宽她的世界，加深她的理解。
而她知道，这趟旅程远未结束。
前路还有更多风景，更多故事，更多可能。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继续行走，继续学习，继续创造。
准备好用电影，用艺术，用行动，去连接不同的世界，去传递共通的情感，去点亮更多的光。
夜深了，罗马在沉睡。
但顾昭昭的心中，有一盏灯，永远亮着。
照亮前路，也温暖心房。
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新的旅程，还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