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从山林的静谧直接跌入都市的喧嚣,顾昭昭花了整整三天才适应过来。
但工作不允许她有太长的调整时间。《沉默的河流》的后期制作已经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李牧导演几乎是在杀青第二天就扎进了剪辑室。
“昭昭,今天下午三点,初剪版看片会,你一定要来。”电话里,李牧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兴奋。
“好,我一定准时到。”
下午两点半,顾昭昭准时抵达位于东四环的一家后期制作公司。这家公司是傅氏旗下的影视制作子公司,专门负责高水准电影的后期制作。
剪辑室里,李牧导演、剪辑师、音效师、调色师等核心主创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到顾昭昭,大家都站起来打招呼。
“昭昭,你可算来了。”李牧眼眶发黑,但精神亢奋,“这几天我们几乎没睡觉,终于把初剪版赶出来了。”
“辛苦了。”顾昭昭真诚地说。
屏幕上开始播放《沉默的河流》初剪版。
片头是一段水墨动画:一条细小的溪流从深山中蜿蜒流出,穿过岩石,绕过树根,最终汇入更大的河流。动画简洁而有意境,配上舒缓的古筝音乐,瞬间将人带入那个宁静而质朴的世界。
接着,第一个镜头出现:清晨的群山,薄雾缭绕,鸟鸣声声。镜头缓缓下移,落在崎岖的山路上——林小溪拖着行李箱,艰难地走着。
顾昭昭屏住呼吸,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以观众的角度,看自己饰演的林小溪。感觉很奇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些场景,那些台词,那些情感;陌生的是,当这一切被镜头捕捉、被剪辑连接起来时,呈现出了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力量。
电影按照剧本的结构稳步推进:林小溪初到清水溪的不适应,第一次上课的紧张,与孩子们的磨合,内心的挣扎,逐渐的转变……
顾昭昭看得很投入,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当放到那场大雪天的戏时,整个剪辑室都安静了。镜头里,林小溪在茫茫大雪中艰难前行,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怀里紧紧抱着给学生的课本和药。
那个画面如此真实,如此有冲击力,连顾昭昭自己都被打动了。
“这里,”她指着屏幕,“摔倒的镜头是不是可以再多留两秒?让观众能更充分地感受到那种无助和坚持。”
剪辑师点头:“好,我记下了。”
影片继续。林小溪的转变越来越明显,她开始真正关心孩子们,开始认真思考如何教好他们,开始把自己融入这个山村。
当放到林小溪深夜批改作业,在小军的作业本上写下鼓励的话语时,顾昭昭的眼眶湿润了。
她记得那场戏拍摄时的情景,记得自己批改的是清水溪孩子们真实的作业,记得那种发自内心的心疼和希望。
两个小时的初剪版放完,剪辑室里一片寂静。
李牧第一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大家……觉得怎么样?”
没有人立刻回答。所有人都还沉浸在电影的情绪里。
过了一会儿,音效师说:“音乐和音效还需要调整,有些地方太满,有些地方太空。但整体情绪是对的。”
调色师接着说:“色彩基调我建议再偏冷一些,突出山村的苍凉感。只有在孩子们出现的场景,才稍微调暖一点,形成对比。”
顾昭昭合上笔记本,缓缓开口:“我觉得……很好。”
她看向李牧:“李导,你抓住了那个最核心的东西——真实。这部电影没有刻意煽情,没有过度美化,它只是平静地讲述了一个普通人如何在困境中找到意义的故事。这种克制,恰恰是它最有力的地方。”
李牧眼眶红了:“昭昭,谢谢你。”
“但是,”顾昭昭话锋一转,“节奏上可能还需要调整。前半部分林小溪的挣扎和不适,可以再紧凑一些。后半部分她的转变,需要更多的细节支撑。另外,有些场景的衔接还不够流畅……”
她一条条指出问题,每一条都切中要害。
李牧和剪辑师认真记录着。
讨论持续了三个小时,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李牧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继续。”
顾昭昭最后一个离开剪辑室。她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窗外北京的夜景,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电影从拍摄到后期,就像一个孩子从孕育到出生。而她现在,正在见证这个孩子的成长。
手机震动,是傅深。
“看片会结束了?感觉怎么样?”他问。
“初剪版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顾昭昭实话实说,“但也还有很多需要打磨的地方。”
“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顾昭昭说,“后期制作是个精细活,急不得。李导他们都很专业,我相信他们能做好。”
“好,那你注意休息。”傅深顿了顿,“明天晚上有空吗?爷爷想请你看《山河故人》的粗剪版。”
顾昭昭一愣:“《山河故人》的后期也完成了?”
“差不多,陈凯森导演想请你看看,提提意见。”
“好,我一定去。”
第二天晚上,顾昭昭准时来到傅氏集团的私人放映厅。
放映厅不大,但设备顶级。傅长庚、傅深、陈凯森导演,还有几位傅氏的高层已经等在那里了。
“昭昭来了。”陈凯森导演笑着招呼,“就等你了。”
“陈导好,董事长好。”顾昭昭恭敬地问好。
“坐吧。”傅长庚微微颔首。
灯光暗下,《山河故人》的粗剪版开始播放。
与《沉默的河流》的质朴不同,《山河故人》有着宏大而精致的历史质感。从南洋橡胶园的清晨,到殖民时期宴会的奢华,再到战乱年代的动荡……陈凯森导演用他标志性的镜头语言,构建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画卷。
顾昭昭饰演的林晚,在这画卷中穿梭、挣扎、成长。
她看着屏幕上的自己:那个在橡胶园中劳作的年轻主母,那个在宴会上强颜欢笑的妻子,那个在丈夫被捕后四处奔走的女人,那个最终在时代洪流中找到自己位置的独立女性……
表演是到位的,情感是真实的,但不知为什么,顾昭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电影放完,灯光重新亮起。
“昭昭,你觉得怎么样?”陈凯森导演第一个问。
所有人都看向她。
顾昭昭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技术上无可挑剔,表演上也没有问题。但……”
她顿了顿:“但我觉得,这部电影少了《山河故人》这个名字应该有的‘魂’。”
“魂?”陈凯森挑眉。
“对。”顾昭昭点头,“《山河故人》,重点应该在‘故人’二字。是那些被时代裹挟的普通人,是他们的命运沉浮,是他们对故土的眷恋,对亲人的牵挂,对过去的追忆。但现在这个版本,太注重历史事件的呈现,太注重视觉的宏大,反而忽略了人物内心的细微情感。”
她看向陈凯森:“陈导,我记得拍摄时,您经常说,电影最重要的是‘人’。但现在这个版本,我觉得‘事’压过了‘人’。”
放映厅里一片安静。
傅长庚端起茶杯,慢慢喝着,没有说话。
傅深看着顾昭昭,眼中满是赞赏。
陈凯森导演沉默了很久,然后长叹一声:“昭昭,你说得对。剪片子的时候,我总想把那个时代尽可能地还原,想把所有重要的历史节点都放进去。结果……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重新剪!把那些过于宏大的历史事件往后放,把人物的情感线往前推。林晚和陈文的爱情,林晚和橡胶园工人的情谊,林晚对家族的责任……这些才是电影的灵魂!”
他看向顾昭昭:“昭昭,你能不能来帮我?我们一起把这部电影的灵魂找回来。”
顾昭昭愣住了:“我?可是陈导,我只是个演员……”
“但你懂电影。”陈凯森认真地说,“你懂什么是真正打动人的东西。在清水溪的这几个月,我看得出来,你不仅是个好演员,也是个好的创作者。《沉默的河流》能有现在的质感,和你的参与密不可分。”
他看向傅长庚:“董事长,我想邀请昭昭作为《山河故人》的艺术顾问,参与后期的重新剪辑。”
傅长庚放下茶杯,看向顾昭昭:“顾小姐,你的意见呢?”
顾昭昭深吸一口气:“如果陈导信任我,我愿意试试。但前提是,我要先完成《沉默的河流》的后期工作。”
“没问题!”陈凯森说,“我可以等。好电影值得等待。”
就这样,顾昭昭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白天在《沉默的河流》的剪辑室,晚上在《山河故人》的放映厅。
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电影制作的一切知识:剪辑节奏、音效设计、色彩搭配、叙事结构……
同时,她也像一个外科医生,精准地剖析着两部电影的优缺点,提出修改意见。
在《沉默的河流》的剪辑室里,她强调克制和真实:“这里音乐太满了,撤掉。让环境音说话——风声,鸟鸣,孩子们的读书声,这些就是最好的音乐。”
“这个镜头停留时间太短,观众还没进入情绪就切走了。多留三秒,让情感沉淀。”
在《山河故人》的放映厅里,她强调人物和情感:“这场橡胶园工人罢工的戏,不要只拍宏大的场面,给几个工人的特写。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无奈……这些面孔,才是历史的真相。”
“林晚和陈文在监狱门口重逢的那场戏,现在的剪辑太煽情了。把音乐去掉,把慢镜头去掉,就用最朴素的剪辑,让他们对视,让沉默说话。”
她的意见常常一针见血,让经验丰富的剪辑师都佩服不已。
“昭昭,你真的没学过剪辑吗?”《山河故人》的剪辑师忍不住问。
“没有。”顾昭昭老实回答,“但我看过很多电影,也知道什么样的电影能打动我。”
“这就是天赋。”剪辑师感慨,“有些人拍一辈子电影,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好电影。你一上手,就抓住了精髓。”
顾昭昭摇头:“不是天赋,是经历。在清水溪的这几个月,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实的情感,什么是朴素的表达。好的电影,不需要炫技,只需要真诚。”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
三月中旬,《沉默的河流》完成了最终剪辑。当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林小溪坐在电脑前学习的背影,字幕缓缓升起时,顾昭昭知道,这部电影成了。
它没有商业大片的刺激,没有煽情的眼泪,但它有一种沉静而持久的力量,像那条沉默的河流,静静地流淌,却能滋润人心。
李牧导演看完最终版,哭了。
“昭昭,谢谢你。”他哽咽着说,“没有你,这部电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不,是我们一起创造了它。”顾昭昭也红了眼眶,“李导,你是个好导演,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山河故人》的重新剪辑也接近尾声。在顾昭昭的参与下,电影的重心从历史事件转向了人物命运,情感线更加清晰,人物更加丰满。
陈凯森导演看完新版后,沉默了许久,然后说:“这才是我想拍的电影。昭昭,你救了我的电影。”
顾昭昭疲惫但满足地笑了。
这两个月,她几乎没怎么休息,每天都在两部电影的后期制作中穿梭。但她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充实而幸福。
因为她知道,她在创造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两部电影,两种风格,但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在讲述普通人的故事,都在传递真实的情感,都在寻找人性的光辉。
而这,正是她作为演员、作为创作者,最想做的事。
四月初,傅氏集团为两部电影举行了内部看片会。
看完《沉默的河流》后,傅长庚只说了一句话:“这部电影,可以拿奖。”
看完《山河故人》后,他说:“这部电影,可以载入史册。”
这是极高的评价。
从放映厅出来,傅深送顾昭昭回家。
车上,他握住她的手:“昭昭,你做到了。你不仅是个好演员,还是个好的创作者,好的电影人。”
顾昭昭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傅深问。
“先休息几天。”顾昭昭闭上眼睛,“然后……准备电影的宣传和上映。傅深,我有点紧张。我不知道观众会不会喜欢这两部电影,它们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商业片。”
“会喜欢的。”傅深肯定地说,“因为真诚的作品,永远会找到知音。”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
顾昭昭看着窗外的北京,心中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忐忑。
电影的后期制作完成了,但真正的考验——观众的检验,才刚刚开始。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接受所有的掌声,也准备好接受所有的批评。
因为她相信,她和她的伙伴们,已经拿出了最好的作品。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交给观众。
夜深了,城市依然灯火通明。
而电影的故事,即将从制作间,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顾昭昭握紧傅深的手,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前路漫漫,但她不再孤单。
她有电影,有伙伴,有爱。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