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按照原定计划，《沉默的河流》剧组应该在这一天结束清水溪的拍摄，返回北京进行后期制作。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阻断了出山的道路。县里来的救援队说，至少要三天才能清通道路。
于是，整个剧组六十多人，被困在了清水溪。
消息传来时，顾昭昭正在拍摄最后一场戏——林小溪和孩子们一起准备过年的场景。
“卡！”李牧导演喊停，脸色凝重地走到片场中央，“各位，有个情况要跟大家说明一下。”
他简单说了暴雪封山的事，现场一片哗然。
“三天？那我们岂不是要在山里过年了？”摄影助理小声嘀咕。
“这里的条件……怎么过年啊。”服装组的女孩皱眉。
李牧看向顾昭昭：“昭昭，你怎么看？”
顾昭昭还穿着戏服——一件红色的旧棉袄，是林小溪过年时才舍得穿的衣服。她思考了几秒，然后笑了：“既然走不了，那就在这里过年吧。”
她看向在场的村民和孩子们：“李老师，乡亲们，我们剧组要在清水溪过年了，可能要打扰大家了。”
李老师连忙说：“不打扰不打扰！你们来拍电影，帮我们修学校，给孩子们买新衣服，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过年好啊，大家一起热闹！”
孩子们更是欢呼起来：“太好啦！昭昭姐姐和我们一起过年！”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顾昭昭转身对剧组成员说：“各位，既然天意让我们留下来，那我们就在这里，过一个不一样的新年。条件可能简陋，但意义非凡。大家说好不好？”
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天然的号召力。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都点头同意。
“好！那我们就准备过年！”李牧也振奋起来，“道具组，美术组，把我们的拍摄设备都收起来，把场地布置成年夜饭的现场！服装组，看看还有没有多的红布红纸，把学校装饰起来！其他人，都去帮乡亲们准备年夜饭！”
一声令下，整个剧组都动了起来。
原本有些沮丧的气氛，瞬间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忙碌。
顾昭昭脱下戏服，换上自己的羽绒服，和李老师一起，开始张罗年夜饭的事。
“李老师，村里现在有多少人？”她问。
“留在村里的，大概五十多人吧，加上你们剧组六十多人，一共一百多人。”李老师算了算，“要准备这么多人的饭，不容易啊。”
“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顾昭昭说，“我让制片组把剧组的食材都拿出来，看看有什么能用的。另外，傅总那边已经知道了情况，他说会尽快协调空投一些物资过来。”
“空投？”李老师惊讶。
“嗯，直升机。”顾昭昭解释，“虽然路封了，但飞机可以飞进来。傅深说，不能让大家在山里过个寒酸的年。”
李老师眼眶湿润了：“昭昭，你们真是……太好了。”
消息很快传开，当听说有直升机会空投年货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下午三点，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所有人都跑到操场上，仰头看着天空。
两架军用直升机在村子上空盘旋，然后缓缓降落——幸好清水溪小学旁边有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勉强可以停降。
舱门打开，几个穿着军装的人跳下来，开始卸货。
成箱的水果、蔬菜、肉类、饮料，还有春联、灯笼、鞭炮，甚至还有几台小型发电机和取暖器。
顾昭昭认出带队的是傅深的一个朋友，姓赵，是某部委的负责人。
“赵主任，您怎么亲自来了？”她惊讶道。
“傅深那小子，听说你们被困山里，急得跟什么似的。”赵主任笑着说，“正好我们有任务在这附近，就顺便过来了。怎么样，没受委屈吧？”
“没有没有，乡亲们对我们很好。”顾昭昭感激地说，“谢谢您，也谢谢傅深。”
“别客气，你们在这儿拍电影，也是在做好事。”赵主任拍拍她的肩，“东西送到了，我们还得去下一个点。你们好好过年！”
直升机再次起飞，在村民们的挥手和欢呼声中，消失在群山之间。
有了充足的物资，年夜饭的准备就顺利多了。
村里的妇女们都来帮忙，剧组的厨师班底也大显身手。学校的几间教室被临时改造成了厨房，切菜的切菜，剁肉的剁肉，烧火的烧火，忙得不亦乐乎。
顾昭昭也系上围裙，加入其中。她负责包饺子——这是她为数不多真正擅长的厨艺。
“昭昭姐姐，我也要学！”小花凑过来。
“好，姐姐教你。”顾昭昭手把手地教她擀皮，包馅。
很快，其他孩子也围了过来，都想学包饺子。一时间，教室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李老师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感慨万千：“我在这山里教了三十四年书，从来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年。”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顾昭昭说，“等电影上映了，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清水溪，知道这里的孩子和老师。到时候，可能会有志愿者来支教，可能会有更多的资源进来。”
“真的吗？”李老师眼睛亮了。
“真的。”顾昭昭认真地说，“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傍晚时分，操场上架起了几口大锅，炖肉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村子。临时拉起的电线上，挂满了红灯笼。春联贴在了学校的门框上，虽然字迹歪歪扭扭——那是孩子们写的。
“开饭啦！”
随着一声吆喝，年夜饭正式开始。
十几张桌子拼成了一条长龙，摆满了各种菜肴：红烧肉，炖鸡，蒸鱼，炒青菜，还有两大盆饺子。虽然比不上城市酒店的精美，但每道菜都热气腾腾，充满了诚意。
全村一百多人围坐在一起，场面壮观而温馨。
李牧导演站起来，举起酒杯：“各位乡亲，各位同事，今天是我们《沉默的河流》剧组，和清水溪的父老乡亲，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虽然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但我觉得，这是缘分，是天意。”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在清水溪的这两个月，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看到了坚守，看到了善良，看到了在艰难中依然绽放的希望。这些，都会体现在我们的电影里，也会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我敬大家一杯，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新年快乐！”所有人举杯共饮。
接着是李老师：“我代表清水溪的乡亲们，谢谢剧组，谢谢昭昭。你们来了以后，给我们修了学校，给孩子们买了新衣服新书，还陪我们一起过年。我教书三十四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她抹了抹眼泪：“我也敬大家一杯，祝大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轮到顾昭昭了。
她站起来，看着在座的一张张面孔：有剧组的同事，有清水溪的乡亲，有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我想说的很多，但最想说的是谢谢。”她缓缓开口，“谢谢李老师，让我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师者；谢谢乡亲们，给了我们家的温暖；谢谢孩子们，用你们的纯真和坚韧，给了我力量。”
她看向剧组的方向：“也谢谢剧组的每一位伙伴，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依然坚持创作。这部电影，会因为你们的付出而不同。”
最后，她举起酒杯：“这杯酒，敬所有在平凡中坚守的人，敬所有在黑暗中依然发光的人。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酒杯碰撞的声音，欢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山村夜晚最动人的交响。
年夜饭吃了很久。大家边吃边聊，聊山里的故事，聊拍电影的趣事，聊对未来的憧憬。
饭后，操场上燃起了篝火。剧组的音响师搬来了设备，放起了音乐。村民们跳起了土家族的摆手舞，剧组的年轻人也加入其中。
顾昭昭坐在篝火旁，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
小花靠在她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快睡着了。
“困了？”顾昭昭轻声问。
“嗯……”小花揉揉眼睛，“但是舍不得睡，今天太开心了。”
“睡吧，明天醒来，新年就到了。”顾昭昭把她搂进怀里，“姐姐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一个关于河流的故事。”顾昭昭望着跳跃的篝火，“有一条河，它很沉默，从深山里流出来，流得很慢，很安静。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但它一直在流，滋养着两岸的土地和生命。”
“后来有一天，有人发现了这条河，把它写成了故事，拍成了电影。于是，更多的人知道了它，来看它，保护它。这条沉默的河流，终于被听见了。”
小花似懂非懂：“那……我们清水溪，也是沉默的河流吗？”
“是啊。”顾昭昭摸摸她的头，“你们就是那条沉默的河流。但很快，你们就会被更多人听见，看见。”
小花在她怀里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
顾昭昭抱着她，看着篝火映照下的每一张笑脸。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为什么要拍这部电影。
不是为了奖项，不是为了票房，甚至不是为了艺术。
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些笑容，为了这份温暖，为了这份被看见的可能。
傅深发来视频请求。
接通后，他那边是热闹的家庭聚会背景。
“在吃年夜饭？”顾昭昭问。
“嗯，刚吃完。”傅深走到相对安静的阳台，“你那边呢？听起来很热闹。”
“在篝火晚会。”顾昭昭把镜头转向篝火和跳舞的人群，“看，大家都很开心。”
傅深看着屏幕里她温柔的笑脸，眼神柔软：“你看起来也很好。累不累？”
“不累，很开心。”顾昭昭说，“傅深，谢谢你安排的空投。乡亲们特别高兴。”
“应该的。”傅深说，“路还要两天才能通，你们再坚持一下。”
“没关系，在这里过年也挺好的。”顾昭昭顿了顿，“傅深，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昭昭。”傅深看着她，“明年，我们一起过年。”
顾昭昭心头一暖，轻轻点头：“好。”
视频挂断后，她抱着小花站起来，走向李老师帮她安排的住处。
路过学校教室时，她停下脚步。
教室里，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设备。明天，等路通了，他们就要离开了。
这两个月在清水溪的时光，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回放。
初到时的不适应，拍摄时的艰辛，和孩子们相处的点滴，还有今晚这温暖而特别的年夜饭……
这一切，都将成为她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而这部电影，也将因为这段经历，而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她轻轻推开教室的门，走了进去。
墙上还贴着孩子们画的画，黑板上还有她写下的板书，讲台上放着李老师那个旧铁铃铛……
她走到讲台前，拿起那个铃铛，轻轻摇了摇。
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
就像那条沉默的河流，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窗外，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新的一年，到来了。
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