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水溪回到北京，顾昭昭感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
机场里巨大的广告牌，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的冷光，地铁里拥挤的人潮，咖啡馆里谈论着融资和上市的年轻人……这一切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宁静、缓慢、质朴的山村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她知道，她必须适应这种切换。因为她要做的，就是架起那座桥梁——让城市看见山村，让山村回响在城市。
工作室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顾昭昭将在清水溪拍摄的照片和视频投影到大屏幕上。破旧的教室，糊着塑料布的窗户，孩子们冻得通红的小手，李老师批改作业时专注的侧脸……
“这就是我们要拍的故事发生的地方。”顾昭昭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这些孩子，就是我们电影的主角原型。”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投影仪发出的轻微风扇声。
秦绾先开口：“昭昭，照片和视频很有冲击力。但我们怎么确定，这部电影不会变成简单的煽情？观众会不会觉得我们在消费苦难？”
“问得好。”顾昭昭点头，“这也是我和李牧导演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们不想拍一部催泪弹式的电影，我们想拍一部真实、克制、有力量的电影。林小溪不是圣人，她有过挣扎，有过逃避，最后选择留下也不是什么伟大的顿悟，而是一个普通人逐渐找到自己位置的缓慢过程。”
她切换幻灯片，上面是修改后的剧本大纲：“我们强化了林小溪的内心矛盾和成长轨迹。她最初回到山村是迫不得已，她不甘心，她尝试过离开，但每次都被现实拉回来。她的转变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在与孩子们相处的点滴中，逐渐发生的。”
“另外，”顾昭昭顿了顿，“我们决定采用半纪录片的拍摄手法，尽量真实还原山村的生活场景。演员方面，除了我饰演的林小溪，其他角色尽量使用当地的村民和孩子，让他们演自己。”
美术指导举手：“那美术设计方面，要完全还原真实场景吗？”
“对。”顾昭昭说，“清水溪小学是什么样，我们就拍成什么样。不需要美化，也不需要丑化。我们要呈现最真实的面貌。”
摄影指导问：“光线和构图呢？”
“自然光为主，尽量减少人工布光。”顾昭昭说，“构图要朴实，不要刻意追求美感。我们要的是真实感，沉浸感。”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讨论了很多细节问题：预算分配、拍摄周期、后期制作、宣传发行……
最后，秦绾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昭昭，你之前在清水溪说，要成立一个乡村教育基金，把电影的部分收入捐出来。这个想法很好，但具体怎么操作？如何确保透明公开？如何让观众相信我们不是在作秀？”
顾昭昭早有准备：“基金的筹备工作已经在进行中。傅氏的教育基金会将作为托管方，负责基金的管理和运营。所有捐款明细、资金流向都会定期公示，接受公众监督。”
她打开一份文件：“另外，我们计划在电影上映期间，与几家电商平台合作，推出‘买一张电影票，捐一元给乡村教育’的活动。观众可以通过票根上的二维码，实时查看自己的捐款流向。”
“这个想法不错。”秦绾点头，“但需要大量的协调工作。”
“我知道。”顾昭昭说，“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专门的团队来负责这件事。秦绾，我希望你能牵头。”
秦绾毫不犹豫：“好，交给我。”
散会后，顾昭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叶知秋端来一杯热茶。
“昭昭，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事，就是有点累。”顾昭昭揉了揉太阳穴，“从山里回来，需要适应一下。”
“傅总刚才来电话，问你这周末有没有时间。”叶知秋说，“傅老爷子想请你到家里吃饭。”
顾昭昭一愣：“傅董事长？”
“嗯，说是家宴，就家里人，让你别紧张。”
顾昭昭沉吟片刻：“好，你回复傅总，我会准时到。”
周末，顾昭昭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傅家老宅。
与颐和园茶室的清幽不同，傅家老宅位于北京西郊一处隐秘的别墅区，是典型的中式园林建筑，青砖灰瓦，飞檐斗拱，庭院深深。
傅深亲自在门口等她。
“不用紧张，就是吃个便饭。”傅深接过她手中的礼物——一盒上好的普洱茶，“爷爷今天心情不错。”
顾昭昭点点头，跟着傅深走进院子。
穿过月亮门，绕过影壁，来到正厅。厅内陈设古朴典雅，红木家具，青花瓷瓶，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是齐白石的虾，另一幅是傅长庚自己的书法，写的是“厚德载物”。
傅长庚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顾昭昭进来，微微颔首。
“董事长，打扰了。”顾昭昭恭敬地问好。
“坐吧。”傅长庚示意她坐下，“听阿深说，你刚从湘西回来？”
“是，去了一趟清水溪，电影的原型地。”顾昭昭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感受如何？”
“很震撼。”顾昭昭实话实说，“那些孩子，那些老师，他们的生活和我们完全不同。但他们的坚韧和希望，让我很感动。”
傅长庚点点头：“你那个基金的想法，阿深跟我说了。傅氏可以支持，但你要想清楚，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乡村教育是个系统工程，光靠一部电影，一个基金，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我明白。”顾昭昭说，“我没想解决所有问题。我只想尽我所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哪怕只能帮助一个孩子，改变一所学校，也是值得的。”
傅长庚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有这份心，很好。但做事光有心还不够，还要有方法，有坚持。傅氏可以捐钱，可以出资源，但具体怎么做，你要拿出方案来。”
“方案已经在准备了。”顾昭昭说，“我们会先以清水溪小学为试点，修缮校舍，提供助学金，改善教学条件。同时，我们会与当地的教育部门合作，探索可持续的帮扶模式，比如培训乡村教师，建立远程教育系统等。”
傅长庚端起茶杯，慢慢喝着，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爸，可以开饭了。”
顾昭昭转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气质优雅的妇人走过来。她穿着简约的羊毛衫和长裤，头发盘得一丝不苟，面容与傅深有几分相似。
“昭昭，这是我母亲。”傅深介绍道。
“阿姨好。”顾昭昭连忙起身。
傅母微笑着打量她：“早就听阿深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果然是个漂亮又有灵气的孩子。”
“阿姨过奖了。”
“都过来吃饭吧。”傅母招呼道。
餐厅里，红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不算奢华，但很精致：清蒸鲈鱼，白灼菜心，狮子头，鸡汤煨白菜，还有几道小菜。
傅家的家宴果然如傅深所说，就是一顿简单的家常饭。席间，傅母问了顾昭昭一些关于电影拍摄和乡村教育的问题，态度温和，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傅长庚话不多，但会偶尔插话，问一些关键的问题。
气氛比顾昭昭想象的要轻松。
饭后，傅母拉着顾昭昭到客厅喝茶聊天，傅深和傅长庚去了书房。
“昭昭，你别怪阿姨多嘴，”傅母握着顾昭昭的手，“阿深这孩子，从小就独立，什么事都自己做主。他能这么看重你，一定是看到了你身上特别的品质。”
顾昭昭有些不好意思：“阿姨，我和傅总现在主要是合作关系……”
“我知道。”傅母笑了，“但阿姨是过来人，看得出阿深对你的感情不一般。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不会轻易表达感情，但一旦认定了，就会很认真。”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傅家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阿深的父亲去世得早，我是后来才嫁进来的。老爷子对阿深期望很高，要求也很严。你们的事，老爷子可能还会观察一段时间，你别介意。”
“我明白。”顾昭昭点头，“我能理解。”
“另外，”傅母压低声音，“傅家还有一些旁支亲戚，心思比较复杂。如果以后有人找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有什么事，直接跟阿深说。”
顾昭昭心中一凛。傅母这是在提醒她，傅家的水很深。
“谢谢阿姨提醒，我会注意的。”
正说着，傅深和傅长庚从书房出来了。
傅长庚脸色平和，对顾昭昭说：“电影的事，按你们的计划去做。基金那边，傅氏会全力支持。但你要记住，做公益不是作秀，要实实在在做事情。”
“我明白，董事长。”顾昭昭郑重地说。
离开傅家老宅，天色已经暗了。
傅深送顾昭昭回家。
车上，顾昭昭忍不住问：“你爷爷今天……算是认可我了吗？”
傅深笑了：“爷爷那个人，从来不会直接说认可。但他愿意让你来家里吃饭，愿意支持你的项目，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他握住顾昭昭的手：“昭昭，你很优秀，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但能得到爷爷的认可，我还是很高兴。”
顾昭昭心中温暖：“谢谢。也谢谢你妈妈，她很温柔。”
“我妈很喜欢你。”傅深说，“她很少对人这么热情。”
“是吗？”
“嗯。”傅深看着她，“所以，你是不是也该对我热情一点？”
顾昭昭脸一红，抽回手：“傅总，注意影响。”
傅深笑了，不再逗她。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傅深送顾昭昭到门口。
“下周就要开始剧本围读会了，准备好了吗？”他问。
“准备好了。”顾昭昭说，“李牧导演和其他主创都会来北京，我们会在工作室进行为期一周的剧本打磨。”
“加油。”傅深轻轻抱了她一下，“我相信你。”
这个拥抱很轻，很短暂，但顾昭昭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和支持。
“嗯。”她轻声回应。
回到家，顾昭昭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坐在书桌前，打开了《沉默的河流》的剧本。
灯光下，那些熟悉的台词再次映入眼帘。
林小溪的挣扎，林小溪的成长，林小溪的坚守……
这一次，她不只是要演一个角色，她还要用这个角色，去改变一些东西。
手机震动，是清水溪的李老师发来的微信。
“昭昭，回到北京了吗？孩子们都很想你。小花让我告诉你，她这次考试又得了第一名。小军说，他要好好读书，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帮助别人。”
下面附了几张照片：孩子们在修葺一新的教室里上课的照片，穿着新棉衣的合影，还有一张是小花举着奖状的笑脸。
顾昭昭看着这些照片，眼眶发热。
她回复：“李老师，我回来了。告诉孩子们，我也很想他们。电影很快就会开拍，我会带着他们的故事，走向更远的地方。”
放下手机，她拿起笔，在剧本的扉页上写下一行字：
“为了那些沉默的河流，为了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光。”
窗外，北京的夜空繁星点点。
而她的心中，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这火焰，将照亮前路，也将温暖那些需要被看见的角落。
电影即将开拍。
而她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