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水溪的第三天,顾昭昭起得比鸡还早。
山里的清晨格外寒冷,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她裹着羽绒服,跟着李老师和住校的几个孩子一起,开始了一天的晨读。
简陋的教室里,炉火刚刚生起,还不足以驱散寒意。孩子们的小手冻得通红,握着铅笔都有些发抖,但每个人都坐得笔直,跟着李老师朗读课文。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清脆的童声在山谷间回荡,伴着清晨的鸟鸣,构成了一幅简单而动人的画面。
顾昭昭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了很多:孩子们读书时的神态,李老师讲课时的眼神,教室里每一个细节,甚至窗外光线的变化……
这些都是她将来塑造角色时宝贵的养分。
晨读结束后,李老师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今天上的是数学课,讲的是简单的加减法。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内容,对于这些基础薄弱的孩子来说,也需要反复讲解。
顾昭昭看着李老师耐心地一遍遍解释,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图,用身边的事物举例,直到每个孩子都点头表示懂了。
课间休息时,她走到讲台边。
“李老师,您每天都是这样上课吗?”她问。
“是啊,习惯了。”李老师擦了擦黑板,“山里孩子基础差,有些学前班都没上过,很多东西要从头教起。进度快不了,只能慢慢来。”
“那您会累吗?”
“累?”李老师笑了,“说实话,会累。有时候嗓子哑了,腰也疼。但看到孩子们学会了,高兴地喊‘李老师我会了’,就不觉得累了。”
她看向窗外追逐打闹的孩子们,眼神温柔:“这些孩子,都是我的孩子。他们能多认几个字,多会一道题,将来就多一条路。这么一想,再累也值得。”
顾昭昭鼻子发酸。
这个平凡的女人,用三十四年的坚守,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师者”。
“昭昭姐姐!”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手里捧着一把野花,“送给你!”
花朵很小,是山上常见的野菊花,黄灿灿的,沾着露水。
“谢谢。”顾昭昭接过花,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梅。”女孩害羞地说,“李老师说,昭昭姐姐是来拍电影的,拍完电影,我们学校就有钱修窗户了,是吗?”
顾昭昭心头一紧:“谁说的?”
“李老师说的。”小梅眨着大眼睛,“她说昭昭姐姐是好人,来帮我们的。”
顾昭昭看向李老师,李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跟孩子们说了实话。他们懂事,知道我们学校条件不好,一直盼着能修窗户呢。我说昭昭姐姐来拍电影,拍完了就有钱修了,他们可高兴了。”
顾昭昭握住小梅的手:“小梅,姐姐答应你,一定把电影拍好,让更多的人知道你们的故事。到时候,不只修窗户,还要给你们买新书,买新衣服,好不好?”
“好!”小梅开心地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
上课铃又响了,孩子们跑回教室。
顾昭昭走到教室外,看着这栋破旧的平房,看着那些用塑料布糊着的窗户,看着操场上那面褪色的国旗……
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叶知秋发来的消息:“昭昭,傅总那边回复了。傅氏集团愿意捐赠五十万,用于清水溪小学的校舍修缮和学生补助。另外,傅氏旗下的教育基金会也表示,可以长期结对帮扶,每年提供助学金和教学设备。”
顾昭昭眼眶一热。
傅深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最有力的支持。
她回复:“替我谢谢傅总。另外,联系秦绾,以工作室的名义也捐二十万。还有,让她联系几个长期合作的品牌,看看能不能给孩子们捐些冬衣和学习用品。”
“明白。”
中午,顾昭昭跟着李老师一起做饭。
所谓的“厨房”,其实就是教室旁边搭的一个简易棚子,里面有一个土灶,一口铁锅。食材很简单:自家种的青菜,几个鸡蛋,还有昨天从县城带来的肉。
李老师麻利地生火、洗菜、切菜,顾昭昭在一旁打下手。灶火映红了她们的脸,锅里的油滋滋作响,青菜下锅的瞬间,香气四溢。
“昭昭,你会做饭吗?”李老师问。
“会一点,但没您熟练。”顾昭昭说,“以前拍戏时学过,但很久没做了。”
“女孩子还是要会做饭,不是为了伺候谁,是为了自己饿不着。”李老师说着朴素的道理,“我教过的女学生,我都跟她们说,要多读书,也要会生活。读书让你明理,生活让你自立。”
顾昭昭点头:“您说得对。”
饭做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炒青菜,鸡蛋羹,红烧肉,还有一盆紫菜蛋花汤。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吃得很香。
顾昭昭也盛了一碗饭,和孩子们一起吃。饭菜很简单,但也许是饿了,也许是因为这山间的空气,她觉得格外香甜。
饭后,孩子们洗碗的洗碗,扫地的扫地,一切都井然有序。
“这些孩子都很懂事。”李老师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知道家里不容易,知道上学机会难得,所以特别珍惜。”
顾昭昭看着那个叫小军的男孩,他正蹲在灶台边,认真地刷锅。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李老师,小军家的情况……”她欲言又止。
李老师叹了口气:“他爷爷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父母在广东打工,一年寄回来的钱不多。小军放学后要砍柴、喂猪、做饭,还要照顾爷爷。我跟他说,有什么困难跟老师说,但他从来不说,这孩子太要强了。”
顾昭昭沉默了一会儿,说:“李老师,小军以后上学的费用,我来承担。另外,能不能想办法给他爷爷看看病?”
李老师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下来:“昭昭,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麻烦。”顾昭昭说,“我能做的有限,但能帮一个是一个。”
李老师握住她的手,眼眶湿润:“昭昭,谢谢你。我代小军,代这些孩子,谢谢你。”
下午,顾昭昭跟着美术指导和摄影指导,开始为电影选景。
清水溪小学自然是最主要的场景,但还需要一些其他场景:林小溪刚回到山村时的老宅,她走过无数遍的山路,她独自思考时去的小溪边……
李牧带着他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村子不大,但很分散,从这家到那家,往往要走十几分钟的山路。
“这里就是林小溪家的老宅。”李牧指着一栋破败的吊脚楼,“我姑姑说,这房子已经空了好几年了,主人搬到县城去了。我们可以租下来,稍微修整一下,作为拍摄场地。”
顾昭昭走进院子。木门吱呀作响,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屋檐下结着蛛网。屋里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败的窗户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她站在屋子中央,闭上眼睛,想象着林小溪第一次回到这里时的情景。
一个在城市受过高等教育、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女孩,因为家庭变故,被迫回到这个她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她站在这里,看着破败的家,看着陌生的山村,内心该是怎样的绝望和不甘?
“这里很好。”顾昭昭睁开眼,“能保留这种破败感吗?不要修整得太新,就要这种被时光遗忘的感觉。”
美术指导点头:“可以。我们只做必要的加固和清理,保留原有的质感。”
接着,他们来到村子后山的一条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潺潺流过石头,发出悦耳的声音。溪边有几块大石头,被岁月磨得光滑。
“这里可以作为林小溪思考、独处的地方。”李牧说,“在剧本里,她有很多内心挣扎的戏,可以安排在这里。”
顾昭昭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看着溪水流淌。
山风拂过,带来松涛和泥土的气息。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穿书时的茫然和恐惧,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挣扎和坚持。
某种程度上,她和林小溪有相似之处:都是被命运抛到一个陌生而艰难的环境,都要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只不过,林小溪的战场是这深山里的教室,她的战场是那个光鲜亮丽却又暗流涌动的娱乐圈。
但本质上,她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命运,寻找意义。
“昭昭,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李牧问。
“很好。”顾昭昭站起来,“很安静,很适合思考。”
选景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当他们回到学校时,夕阳已经将群山染成一片金色。
孩子们放学了,但有几个住得远的孩子还在等家长来接。李老师坐在教室门口,一边批改作业,一边照看着他们。
顾昭昭走过去,在李老师身边坐下。
“李老师,您每天都这样等孩子吗?”
“嗯,住得远的孩子,家长有时候忙,来得晚,我就陪着等。”李老师说,“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我不放心。”
“您想过退休吗?”
“想过。”李老师笑了笑,“我今年五十六了,按理说该退休了。但退休了,这些孩子怎么办?县里说会派新老师来,但新人来了,能不能待得住?这里条件太苦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而且,我舍不得这些孩子。看着他们从小不点长成大孩子,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大山,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一样。这种感情,割舍不掉。”
顾昭昭看着李老师在夕阳中的侧脸。皱纹很深,头发花白,但眼神明亮,充满力量。
这个平凡的女人,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了什么是伟大。
“李老师,”顾昭昭轻声说,“您教过的学生里,有没有特别让您骄傲的?”
李老师的眼睛瞬间亮了:“有啊!太多了!有个叫春生的孩子,现在在北京当医生;有个叫秀英的女孩,在省城当老师;还有个叫建军的,在广州开公司,去年回来,给学校捐了二十台电脑……”
她如数家珍地说着,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故事,都深深印在她的记忆里。
“最让我高兴的,不是他们多有出息,而是他们都记得这里,记得我这个老师。”李老师眼眶又湿润了,“每年教师节,我都能收到很多贺卡,有些孩子还回来看我。他们说,李老师,您当年教我的,我一直记得。”
她擦了擦眼睛:“我这辈子,值了。”
顾昭昭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您值得所有的尊敬和爱。”
夜幕降临,最后一个孩子也被家长接走了。
顾昭昭和李老师一起,锁好教室的门窗,检查了炉火,然后回到李老师住的小屋。
小屋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再无他物。桌上摆着几张照片,都是李老师和学生们的合影。
“条件简陋,你别嫌弃。”李老师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会。”顾昭昭说,“李老师,我能在这里住一晚吗?我想体验一下您的生活。”
李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嫌硬板床硌得慌。”
这一晚,顾昭昭睡在李老师的小屋里。
床板确实很硬,被子也有些潮,窗外的风声很大,偶尔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声。
但她睡得很踏实。
因为她知道,在这深山里,在这简陋的小屋里,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在默默发光。
而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让这光芒被更多人看见。
夜深了,顾昭昭拿出手机,给傅深发了条消息:
“今天走了很多山路,看了很多风景,认识了很多可爱的孩子。我想,我终于明白林小溪为什么最终选择留下来。因为有些责任,一旦扛起,就放不下了。有些光,一旦点亮,就舍不得让它熄灭。”
几分钟后,傅深回复:“你也在发光,昭昭。而且你的光,会照亮更多人。”
顾昭昭看着这句话,眼眶发热。
她关掉手机,闭上眼睛。
窗外的风还在吹,但她的心很静。
明天,她就要离开清水溪了。
但她的心,有一部分已经留在了这里。
留在了这深山里,留在了这所简陋的学校,留在了这些孩子的眼睛里。
而她的电影,她的承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