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顾昭昭几乎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面前摊开着两份剧本：《暗夜行者》和《沉默的河流》。两份剧本，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两条不同的道路。
《暗夜行者》是商业大制作，名导加持，巨星云集，票房有保障，能极大提升她的商业价值和曝光度。但角色相对单薄，是个美艳而神秘的女特工，虽然有动作戏和感情线，但本质上还是男性主导故事中的点缀。
《沉默的河流》则是小众文艺片，导演新人，投资有限，题材沉重，票房前景不明。但角色饱满，有深度，有完整的成长弧光，是一个真正能磨练演技、展现演员内在力量的角色。
顾昭昭反复阅读着两个剧本，在笔记本上做着详细的角色分析和对比。
叶知秋送来的午餐和晚餐，常常原封不动地放凉。秦绾打来的电话，她也只是简短地回复“还在考虑”。
第三天傍晚，顾昭昭合上剧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她走到阳台上，看着北京城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手机震动，是视频通话请求——来自《沉默的河流》的导演，李牧。
李牧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导演，之前拍过几部独立短片，在国内外电影节拿过一些小奖，但还没有执导过长片。《沉默的河流》是他的第一个电影长片项目。
顾昭昭接通视频，屏幕上出现一张略显清瘦但眼神明亮的年轻面孔。
“顾老师，您好。”李牧的语气很恭敬，但也很真诚，“打扰您了。”
“李导客气了，叫我昭昭就好。”顾昭昭微笑，“剧本我已经看完了，写得很好。”
“真的吗？”李牧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忐忑，“但我知道，这个题材可能不太……商业化。”
“商业与否，不是评价电影的唯一标准。”顾昭昭说，“我想听听您对这个故事的理解，以及您想通过这部电影表达什么。”
李牧显然准备充分，立刻开始阐述：“《沉默的河流》灵感来源于我家乡的真实故事。我姑姑就是一名乡村教师，她在那个偏僻的山村教了三十年书，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自己却一直留在那里。”
他的声音渐渐充满情感：“我想讲述的，不是那种煽情的奉献故事，而是一个普通人在困境中的选择、挣扎和坚守。女主角林小溪，她最初回到山村是被迫的，她不甘心，想逃离。但在这个过程中，她被孩子们的天真和渴望所打动，也看到了教育真正的意义——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而是点亮希望的可能。”
“我希望这部电影，能呈现中国乡村的真实面貌，不美化，也不丑化。同时，我也希望它能让观众思考，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什么是真正有价值的坚守。”
顾昭昭安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李牧对这部电影的真挚热爱和深刻思考。
“李导，”她等李牧说完，才缓缓开口，“如果我接下这个角色，我希望我们能一起，把林小溪这个人物塑造得更立体、更真实。她不是圣人，她有缺点，有软弱，也有私心。她的转变需要更细腻、更有说服力的铺垫。”
李牧连连点头：“当然！这正是我希望的！顾老师，如果您愿意接这个角色，我们可以一起打磨剧本，一起探讨人物的每一个细节！”
“另外，”顾昭昭顿了顿，“这部电影的投资……”
李牧的表情黯淡了些：“目前还在找投资。有几家影视公司感兴趣，但都要求加入商业元素，比如增加感情线，或者把结局改得更光明……但我舍不得。这是我想讲的故事，我不想为了钱把它改得面目全非。”
顾昭昭沉默片刻：“需要多少投资？”
李牧报了一个数字，不算天文数字，但对于一个新人导演的文艺片来说，也不算小数目。
“如果，”顾昭昭缓缓说，“我以个人名义投资一部分，并且能拉来一部分资金，您愿意在保持艺术完整性的前提下，适当考虑市场接受度吗？”
李牧愣住了：“顾老师，您……”
“我不是要干预您的创作。”顾昭昭解释，“但我认为，好的电影不仅要有艺术价值，也应该让更多人看到。我们需要在艺术和商业之间找到平衡点，而不是完全对立。”
李牧思考了很久，最终郑重地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能有资金支持，又能保持创作自由，我愿意尝试。”
“好。”顾昭昭说，“我会尽快给您答复。”
挂断视频，顾昭昭深吸一口气。
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但还需要和秦绾、和团队沟通，还需要……和傅深谈谈。
晚上七点，傅深准时来接她。
晚餐选在一家意大利餐厅，环境优雅安静。顾昭昭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点沙拉和意面。
“有心事？”傅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状态。
顾昭昭放下叉子，看着他：“傅深，关于傅氏的合作方案，我想好了。”
傅深神情认真起来：“你说。”
“我接受艺术顾问的职位，也愿意参与影视投资基金的项目决策。”顾昭昭说，“但股权和分红，我不能要。”
傅深眉头微皱：“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平等的合作关系，而不是施舍或补偿。”顾昭昭直视他的眼睛，“我有能力为基金带来价值，我的报酬应该体现在顾问费和项目分成上，而不是靠你的……特别关照。”
傅深沉默了片刻：“这不是施舍，这是你应得的。”
“但我更想要一个纯粹、平等的合作关系。”顾昭昭坚持，“傅深，我不想我们的关系，掺杂太多利益纠葛。至少现在不想。”
傅深深深地看着她，最终点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股权的事，可以以后再谈。那其他条件呢？”
“其他条件我都可以接受。”顾昭昭说，“但有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基金第一个投资的项目，是《沉默的河流》。”顾昭昭一字一句地说。
傅深愣住了：“那个乡村教师的剧本？”
“对。”顾昭昭点头，“我看过剧本了，也和李牧导演沟通过。这是一个有潜力、有深度的项目，虽然商业回报可能不高，但能提升基金的口碑和文化影响力。”
她顿了顿：“另外，我个人也会投资一部分。我希望这个项目，能成为我们合作的一个……试验田。看看我们能不能在艺术和商业之间，找到一条新路。”
傅深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和热忱，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个女人，永远能给他惊喜。
“你知道这个项目风险很大吗？”他问。
“知道。”顾昭昭说，“但值得尝试。”
“如果亏了呢？”
“那我用接下来的片酬补上。”顾昭昭笑了，“但我相信，只要作品好，总会有它的价值。”
傅深也笑了，那笑容里有欣赏，也有纵容：“好，我答应你。基金的第一笔投资，就给《沉默的河流》。但你需要拿出完整的商业计划书和风险评估报告，按正规流程走。”
“当然。”顾昭昭松了口气，“谢谢。”
“不用谢我。”傅深说，“这是你的专业判断，我尊重。另外，爷爷那边，可能需要你去说服。”
“董事长那边，我会去沟通。”顾昭昭说，“今天和他聊过，他对文化项目也有兴趣。”
“那就好。”傅深看着她，眼神温柔，“顾昭昭，你总是能做出最让我意外的选择。”
“意外吗？”顾昭昭歪了歪头，“我觉得这是最符合我内心的选择。”
“对，这就是你。”傅深举起酒杯，“为了你的内心，干杯。”
“干杯。”
两只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二天，顾昭昭召开了工作室的紧急会议。
当她宣布决定接下《沉默的河流》，并拒绝了《暗夜行者》的邀约时，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秦绾首先开口：“昭昭，我理解你对好剧本的追求，但《暗夜行者》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张谋导演，梁朝男主角，这样的配置，很多演员一辈子都等不到一次。”
“我知道。”顾昭昭平静地说，“但《暗夜行者》里的角色，对我来说没有挑战性。我不想成为商业大片里的花瓶，哪怕这个花瓶再美。”
公关总监李薇接话：“从公关角度，《暗夜行者》能维持你的热度，巩固你一线女星的地位。《沉默的河流》太冒险了，万一票房口碑双失利，对你的形象会是打击。”
“如果因为害怕失败，就不去做想做的事，那我的形象又有什么意义？”顾昭昭反问，“我要的是观众认可我的演技，我的作品，而不是我的热度。”
商务总监王磊苦笑：“昭昭，我不是打击你，但《沉默的河流》这种文艺片，真的不赚钱。你的代言费和片酬会受影响，工作室的营收也会下降。”
“短期内可能会下降，但长远看，如果能靠这部片子拿奖，或者树立口碑，价值会更大。”顾昭昭说，“另外，这部电影我会个人投资一部分，傅氏的影视基金也会投资。资金方面，不用担心。”
听到傅氏投资，众人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但是昭昭，”秦绾还是担心，“你刚在电影圈站稳脚跟，这时候去拍一部可能亏本的文艺片，风险太大了。万一失败了，你可能要花好几年来挽回。”
顾昭昭看着在座的每一位团队成员，眼神坚定：“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但我想问问你们，我们成立工作室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赚快钱，还是为了做真正有意义的作品？”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
“我选择这条路，不是一时冲动。”顾昭昭继续说，“我有我的考量，也有我的坚持。也许这次会失败，但我相信，只要作品够好，总有它的价值。而且，我也有承担失败的准备和能力。”
她站起身，声音清晰有力：“我希望工作室的每一个人，都能和我一起，去尝试，去挑战，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也许很难，但值得。”
秦绾看着顾昭昭，看着这个自己一路陪伴走来的女孩，眼中渐渐泛起泪光。
她想起了顾昭昭刚穿书醒来时的惶恐，想起了她一次次逆风翻盘的坚韧，想起了她在马来西亚那场风暴中的冷静和勇敢……
这个女孩，从来都不是走寻常路的人。
“好。”秦绾也站起来，声音哽咽但坚定，“昭昭，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们陪你。”
李薇、王磊、小周等人也纷纷站起来：“昭昭，我们支持你。”
顾昭昭看着这些并肩作战的伙伴，心中涌起暖流。
“谢谢大家。”她深深鞠躬。
会议结束后，顾昭昭立刻投入工作。
她联系李牧，确定了剧本修改的方向；她让秦绾开始准备《沉默的河流》的商业计划书；她自己也亲自联系了几位可能会对这类题材感兴趣的独立投资人。
忙碌到深夜，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
泡了个热水澡，她靠在浴缸边缘，闭上眼睛。
水汽氤氲中，她仿佛看到了剧本里那个偏僻的小山村，看到了那些眼睛明亮的孩子们，看到了林小溪从抗拒到坚守的心路历程……
这个选择，对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如果现在不选，将来可能会后悔。
人生在世，总要为了一些值得的事情，冒一次险。
手机震动，是傅深发来的消息：“还在忙？”
“刚忙完，准备睡了。”她回复。
“别太累。投资的事，我已经让团队开始准备尽调了。只要项目没问题，资金很快到位。”
“谢谢。”
“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顾昭昭放下手机，从浴缸里出来，擦干身体，换上睡衣。
躺到床上时，她看着天花板，脑海中思绪万千。
但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
她做出了选择，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鲜花还是荆棘，她都准备好了。
窗外的北京，夜色深沉。
而她的心中，已经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坚定的火苗。
那火苗的名字，叫“选择”，也叫“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