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北京，秋阳明媚。
顾昭昭在约定的时间下楼，一辆黑色的宾利已经等在门口。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得体的制服，态度恭敬但不谄媚。
“顾小姐，请。”他为顾昭昭打开后座车门。
车子平稳驶出小区，朝着西郊方向开去。路上车流不多，大约四十分钟后，抵达了颐和园附近一处静谧的胡同。
茶室位于胡同深处，青砖灰瓦，门楣上挂着“静心斋”三个字的木匾。门口没有其他车辆，显然已经被包场了。
司机为顾昭昭开门，低声说：“顾小姐，董事长在里面等您。”
顾昭昭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襟，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青石板路，几丛翠竹，一方石缸里养着几尾锦鲤。正对着的是一间茶室，推拉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人。
顾昭昭缓步走过去，在茶室门口停下。
“傅董事长，您好。”她微微欠身。
茶室内，一位头发花白、身穿藏青色中式对襟衫的老人抬起头。他大约七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虽坐着，但背脊挺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度。
正是傅氏集团的掌舵人，傅深爷爷——傅长庚。
“顾小姐，请进。”傅长庚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顾昭昭脱鞋进入茶室，在傅长庚对面的蒲团上坐下。茶室内陈设简洁，一张矮几，两个蒲团，墙上一幅山水画，角落里一个香炉，袅袅升起着清淡的檀香。
矮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炉子上的水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傅长庚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手示意顾昭昭稍等，然后专注地开始泡茶。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古老的仪式感。
顾昭昭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她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观察和考验。
茶香渐渐弥漫开来，是上好的普洱，陈香醇厚。
傅长庚将一杯茶推到顾昭昭面前：“顾小姐，请。”
“谢谢董事长。”顾昭昭双手接过茶杯，先观色，再闻香，然后小口品尝。茶汤入口顺滑，回甘绵长，“好茶。”
傅长庚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很多年轻人不懂茶，或者故作懂茶，但顾昭昭的品茶动作自然流畅，显然是懂行的。
“顾小姐也懂茶？”他问。
“略知一二。”顾昭昭放下茶杯，“以前拍戏时接触过茶道老师，学了些皮毛。”
“谦虚了。”傅长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顾小姐在马来西亚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处理得不错，有胆识，也有分寸。”
“董事长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顾昭昭不卑不亢。
傅长庚看了她一眼，忽然话锋一转：“听说阿深给了你一份合作方案，条件很优厚。”
来了。正题开始了。
顾昭昭神色不变：“是，傅总确实给了一份合作意向书，我正在看。”
“你怎么看？”傅长庚问得很直接。
“方案本身很好，体现了傅氏和傅总的诚意。”顾昭昭斟酌着措辞，“但责任重大，我需要时间慎重考虑。”
傅长庚端起茶杯，慢慢喝着，没有说话。
茶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水壶沸腾的轻微声响。
许久，傅长庚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顾小姐，我直说了吧。阿深对你很上心，这份方案，与其说是商业合作，不如说是……聘礼。”
顾昭昭心头一跳，面上依然平静：“董事长言重了。我认为这是一份严肃的商业合作提案，应该从商业角度评估。”
“你能这么想，很好。”傅长庚看着她，眼神深邃，“但傅家的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
顾昭昭手指微微收紧。这句话，已经挑明了。
“董事长，”她抬起眼，直视傅长庚，“我今天来，是以傅氏潜在合作方的身份，不是以其他身份。关于合作方案，我会从专业角度评估，给出答复。至于其他……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
傅长庚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还要镇定，还要有主见。
“误会？”他笑了，那笑容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阿深为了你，动用了傅氏在东南亚大半的资源，甚至不惜得罪当地一些势力。这不是普通的合作伙伴会做的事。”
顾昭昭心中了然。原来老爷子是担心傅深感情用事，损害傅氏利益。
“董事长，傅总在马来西亚的行动，确实给了我很大帮助，我深表感谢。”她语气诚恳，“但据我所知，傅氏在那边的布局和行动，也清理了自身的一些隐患，拓展了新的合作渠道。这应该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她顿了顿，继续说：“至于合作方案，如果我真的接受，也会是基于商业价值的考量，基于我能为傅氏带来的回报，而不是其他。”
傅长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纸窗洒进来，在顾昭昭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坐在那里，背脊挺直，眼神清澈，既不谄媚，也不畏惧。
这份气度，确实难得。
“顾小姐，”傅长庚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些，“你是个聪明人。傅家的门，不是谁都能进的。但如果你真有本事，傅家也不会固步自封。”
“多谢董事长认可。”顾昭昭说，“但我对‘进傅家的门’没有兴趣。我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和傅总有什么发展，那也会是基于平等和互相尊重，而不是谁依附谁。”
她说得很坦然，也很坚定。
傅长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层次的审视。
这个女孩，真的不一样。
“好。”他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只谈合作。那份方案，你看完后，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告诉我。傅氏需要的是真正有能力、有远见的合作伙伴，不是花瓶。”
“我明白。”顾昭昭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另外，”傅长庚话锋一转，“听说你在看一个乡村教师的剧本？”
顾昭昭心中微动。老爷子连这个都知道？
“是，叫《沉默的河流》，剧本不错。”她如实回答。
“那种题材，不赚钱。”傅长庚说得很直接，“甚至可能亏本。你为什么感兴趣？”
顾昭昭想了想，缓缓说：“董事长，演戏对我来说，不只是工作，也不只是赚钱。我想通过角色，传递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沉默的河流》讲的是坚守和希望，是平凡人的伟大。这样的故事，值得被讲述。”
傅长庚看着她，眼神复杂。
“理想主义。”他评价道，但没有贬义，“但现实很残酷。没有资本支持，这样的电影拍不出来，就算拍出来了，也可能没人看。”
“我知道。”顾昭昭点头，“所以我在寻找平衡。商业片要拍，但这样的片子也想尝试。也许一开始很难，但只要故事好，表演真，总会有人看到的。”
傅长庚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如果傅氏投资这部电影呢？”
顾昭昭愣住了。
“当然，不是无条件投资。”傅长庚说，“我需要看到完整的商业计划，风险评估，以及……你的决心。”
顾昭昭深吸一口气：“董事长，您这是……”
“阿深的方案，你可以慢慢考虑。”傅长庚说，“但这部电影，如果你真的想做，傅氏可以支持。这不是为了阿深，是为了傅氏在文化领域的布局。我们需要一些有口碑、有深度的项目，来提升傅氏的品牌形象。”
顾昭昭明白了。老爷子这是在测试她，也是在给她机会。
“谢谢董事长的信任。”她郑重地说，“我会尽快拿出详细的方案。”
“好。”傅长庚端起茶壶，为顾昭昭续茶，“茶凉了，再喝一杯。”
接下来的谈话，轻松了许多。傅长庚问了顾昭昭一些对影视行业的看法，顾昭昭也坦诚地分享了自己的观点。两人聊了聊国际电影市场的变化，聊了聊中国文化的输出，甚至还聊了聊茶道和书法。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顾小姐，今天很高兴和你聊天。”傅长庚最后说，“阿深那边，我会让他不要给你太大压力。合作的事，你按自己的节奏来。”
“谢谢董事长。”顾昭昭起身，“那我先告辞了。”
“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我叫了车。”顾昭昭礼貌地拒绝，“今天打扰您了。”
傅长庚点点头，没有强求。
顾昭昭走出茶室，穿过庭院，推开木门。
秋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明亮。
她深吸一口气，沿着胡同慢慢往外走。
手机震动，是傅深的电话。
“和爷爷谈完了？”傅深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
“嗯，刚出来。”顾昭昭说，“聊得很愉快。”
傅深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爷爷没为难你吧？”
“没有，董事长很和善。”顾昭昭顿了顿，“傅深，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证明自己。”顾昭昭说得很认真，“也谢谢你爷爷，愿意给我机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傅深说：“顾昭昭，你不需要谢任何人。你能得到认可，是因为你值得。”
顾昭昭心头一暖。
“晚上一起吃饭？”傅深问。
“好。”
“那我来接你。”
“嗯。”
挂断电话，顾昭昭走到胡同口，叫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上车后，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茶室的檀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傅长庚那双锐利而深邃的眼睛，还在脑海中。
她知道，今天的见面，只是一个开始。
傅老爷子认可了她的能力和气度，但并没有完全接纳她。
但没关系。
她本来就不需要谁的接纳。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走好自己的路。
至于和傅深的关系……
顺其自然吧。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
她睁开眼，看向窗外。
北京的秋天，真美。
而她的路，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