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特尔在床上猛地惊醒。
奢华寝殿内烛火温暖,熏香袅袅,仿佛林间的刺杀与逃亡只是一场噩梦。但后颈处的包扎痕迹和体内残留的虚弱感,提醒着她一切的真实。
然而,一种更深的空洞感攫住了她。
艾丝特尔蹙紧眉头,按住额角努力回想,却只有一片混沌的迷雾。
“我好像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呢?”
关于晨光中那抹蓝色身影的惊鸿一瞥,如同水底的石子,沉在她记忆的最深处,无法打捞。
艾丝特尔甩了甩头,将这莫名的烦躁归咎于受伤后的混乱。
艾丝特尔忽然间很难过,可是莫雯不在,她急需一个坚实的锚点,来确认自己的存在,驱散那令人绝望的虚无感。
她匆匆套上一件外袍,甚至没心思仔细整理头发,便跑出了寝殿。
少女外袍的下摆随她的奔跑摇曳晃动,像一片被风吹动的云。
长廊两侧的烛台连绵不绝,烛火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光影,又在她身前碎成一片朦胧。她跑得那样急,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又仿佛前方有什么在召唤,可心里却是一片茫然的空。
她旋身下楼,墨发在身后肆意铺展,廊间烛火照得空间昏黄,又在梯级的转折处碎成金箔似的光斑,落在她翻飞的袍角、垂落的发梢。
深夜的宫廷回廊寂静无人,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就在拐向主厅的瞬间,艾丝特尔听到了熟悉的、低沉而充满威压的谈话声。
是格洛里昂!
他显然刚刚归来,那身玄黑的常服带着夜露的湿气。二王子乌尔里希正站在他身侧,神情严肃地汇报着什么。
“父王,奥德里奇的反应……”
乌尔里希的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便带着一阵疾风扑了过来,径直撞入了格洛里昂张开手臂迎接她的怀抱中。
艾丝特尔甚至顾不上礼节,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仿佛在无边大海中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夜露凉意和冷冽气息的衣袍里,肩膀微微抽动,无声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格洛里昂垂眸看着怀中崩溃哭泣的少女,那双惯于裁决生死的酒红色眼瞳里,流露出极深的情绪波动。
他抬起那只戴着金属指环的手,动作亲昵地落在了她的头上,抚过她微乱的黑发。
“好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份惯有的威压却收敛了许多,化作一种沉稳的安抚,“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蝼蚁,已经清理干净了。”
他的指腹揩去她眼角的泪痕,那粗糙的触感带着真实的温度。
“吓到了?”他问,语气温和。
“嗯!”
这一幕父亲罕见的、近乎纵容的温柔,和妹妹全然依赖、逾越常规的拥抱——清晰地落入了乌尔里希的眼中。
他静静地站着,面容沉稳依旧,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深的不赞同和考量。
这种过分的依赖,在他看来,或许并非单纯的父女情深,更像是一种可能影响理性判断的危险羁绊。
待艾丝特尔的抽泣渐渐平息,格洛里昂才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站好。
乌尔里希适时地再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将话题拉回了正轨:“父王,奥德里奇动向不明,边境压力日增。为稳固后方,缔结新的盟友势在必行。”他略作停顿,仿佛不经意般提出,“北方的洛瑟兰王国,资源丰饶,军力尚可,其王室一直有意与帝国加深联系。一位适龄的公主,或许能成为维系同盟最牢固的纽带。”
乌尔里希没有看艾丝特尔,但提议中的公主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这个提议,在此刻艾丝特尔刚刚受惊、与父亲表现依赖的氛围下被提出,更像是一种冷静而残酷的提醒,提醒她身为帝国公主,最终的价值所在。
格洛里昂转过头,目光在乌尔里希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身边刚刚止住眼泪、眼眶依旧泛红的艾丝特尔。
“洛瑟兰……”他低沉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听不出喜怒,“此事,容后再议。”他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只是用他一贯的方式,将议题暂时压下。
格洛里昂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不容抗拒的气势。他伸出手,没有像往常那样去碰她的头顶或脸颊,而是用指节拂开她因奔跑而散落在额前的一缕黑发,粗糙的指腹不经意般擦过她绷紧的太阳穴。
“别害怕,艾丝。”他说,声音不高,却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清晰无比,“夜里风凉,先回去。”
艾丝特尔听话的点点头。
对上格洛里昂那双在昏暗中更显深邃的酒红色眼瞳。
那里没有乌尔里希渴望出现的算计,只有一片沉静的、洞悉一切的控制。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明白了一切,而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告诉艾丝特尔——至少现在,你仍属于这里,属于我的羽翼之下。
这一刻,被当作筹码的冰冷感,奇异地被这种近乎专横的庇护所冲淡。
她憎恶这种被安排的感觉,却又无法否认,在刚刚那一刻,正是这份专横,暂时为她挡住了命运的急流。
艾丝特尔委屈地抿紧了唇,流着泪跟格洛里昂说再见,以及最后眼神冷冷注视着他身后垂首肃立的、提议将她远嫁的哥哥。
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
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那片烛火通明,却依旧让她感到无比寒冷的寝殿深处。
艾丝特尔回到寝殿时,看到莫雯正站在窗边等待。
女巫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缥缈,仿佛随时会融化在清辉里。
“我要离开了,艾丝。”莫雯的声音很轻。
艾丝特尔脚步未停,径直走到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毫无波澜的脸。她看着铜镜中那张脸,语气冷淡,“哦。”
空气凝滞了一瞬。
她忽然转向莫雯,那双酒红色的眼瞳在烛火下燃着妖异的光,里面翻滚着执拗、脆弱,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莫雯。”
“嗯?”莫雯抬眼。
“你必须好好爱我!”
这要求如此突兀,如此孩子气,像濒临凋谢的玫瑰用尖刺抵住他人的咽喉。
莫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直接回应那份霸道的索求,只是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的话。
“好好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爱自己?”艾丝特尔嗤笑一声,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刺骨。
艾丝特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仿佛在引述某个早已刻入灵魂的信条,与她平日的骄纵利己格格不入。
“爱自己固然重要,但爱别人付出的真心也是需要去被尊重和理解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偏执:“时间,金钱,爱,为一人买单。”
“只为她变得更好,自己也会好好的。”
艾丝特尔双手插入头发里。
她的思绪随即飘远,又回落到了那个让她依赖且抗拒的身影上。
黑皇帝格洛里昂。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在她脸上浮现,交织着依恋、恐惧与反叛。
莫雯清晰地意识到,艾丝特尔现在有点疯。
这种疯癫被她用娇美脆弱的外表包裹着,成了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美。
“我偶尔希望他爱我,”艾丝特尔红唇吐露着惊人之语,“但是我不爱他。我不爱这世间任何一个人,我不爱此间众生。”
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壁垒,是她对抗这个扭曲世界的方式。为了强化这份决绝,她甚至否定了一切终极意义,语气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偏执。
“我才不信报应,我不相信人死后会进天堂与地狱,就该像一团火,烧灭了就没了。”
她的话语在奢华的寝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绝望,仿佛要用这极致的美丽与偏执,对抗全世界的虚无。
莫雯安静地听完她所有的宣言,直到最后,才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遥远的、注定被毁灭的未来。
她轻声开口,语气平静,“希望你以后还能记住自己口嗨的话。”
艾丝特尔像是被这句话刺伤了。
她猛地怔住,随即,一种被反对、被否定的狂怒在她眼中点燃。
艾丝特尔转头神情嗔怒地瞪着莫雯:“你为什么永远都这么理智呢?”
说话时脸上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莫雯主动走近艾丝特尔,伸出手,指腹轻抚那处发红的眼角,神色有一瞬间的沉溺。
“遇见你就不理智了,你是我的情感所在。”
她的声音低沉而认真:“没有人能拒绝你,我也不能,开心了吗?”
“……”
艾丝特尔定定地看着莫雯,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嘲讽,“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艾丝特尔觉得莫雯就是有恃无恐,觉得她会按照既定的命运去走,所以随口说说哄她罢了。因为那个时代的很多人,在她心里是有分量的。
感受不到的爱就是不算!
莫雯的做法。
就像养了一只,不爱,不关心的猫,只是有点喜欢……那很可悲。
它的心里会生病,会感到委屈孤独,会装傻讨好,也会张牙舞爪。
“以后少来见我吧,我讨厌你。”艾丝特尔猛地挥开她的手,转身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珠宝首饰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我讨厌你!”
“艾丝……”莫雯似乎想解释什么。
“滚!”艾丝特尔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听到她的任何言语。
莫雯无奈走了以后,在满地狼藉中,艾丝特尔眼底的疯狂逐渐沉淀为冰冷的清醒,“我绝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她轻声自语。
她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明星吸引粉丝靠的可不止是美貌、光环,还有她能为她们创造的情绪价值!无论在哪都不要小看,信仰、喜欢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艾丝特尔慢慢握紧了拳头。
“我需要钱,需要能为我出力的人,我还需要——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