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的拍摄进入最后一个月，进度却意外地加快了。没有了暗中掣肘和“意外”干扰，剧组运转高效得惊人，原本计划四十五天完成的戏份，三十天就拍得七七八八。
顾昭昭的状态也达到了巅峰。她彻底与林晚这个角色融为一体，许多场戏都是一条过，连陈凯森导演都挑不出毛病。老导演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到后来的赞赏，变成了如今的欣慰——那是一种发现璞玉并将其打磨成器的满足感。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只不过这次的“暗流”，来自剧组之外，来自风暴过后的余波。
这天下午，拍摄间隙，叶知秋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面色凝重地找到正在休息棚看剧本的顾昭昭。
“昭昭，有件事需要你处理。”叶知秋将资料递过来，“是星耀娱乐的前员工，还有……林霄的母亲。”
顾昭昭放下剧本，接过资料。
资料第一页是一封措辞激烈、近乎控诉的公开信草稿，落款是“星耀娱乐前员工联合声明”。信中详细列举了林霄在公司内的独断专行、压榨员工、财务欺诈等行为，并声称“顾昭昭女士是揭露黑幕的英雄”，呼吁社会各界“继续关注星耀娱乐的受害者”。
第二页则是一份医疗报告和几张照片。医疗报告显示，林霄的父亲因心脏病发作住院后，病情反复，目前仍在重症监护室。照片则是医院外的场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被记者团团围住，表情茫然无助。那是林霄的母亲。
“这封公开信，是几个被星耀娱乐拖欠薪水和赔偿金的前员工起草的，他们想发到网上，但被媒体提前拿到了副本，现在来问我们的态度。”叶知秋低声说，“至于林霄的母亲……她这几天每天都去警局和法院，想见儿子一面，但被拒绝了。有记者拍到她，想采访，她什么也不说，就是哭。”
顾昭昭沉默地看着那些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确实可怜，但她知道，这背后可能并不简单。
“这些前员工，是真的想讨公道，还是想借我的名头炒作？”她问。
“根据傅总那边查到的信息，一半一半。”叶知秋说，“确实有部分员工是真心受害，但也有几个是之前跟着林霄做过事的，现在看风向不对，急于撇清关系，甚至想反过来踩一脚表忠心。”
“至于林霄的母亲……”叶知秋顿了顿，“傅总的人去接触过，她似乎不知道儿子具体做了什么，只反复说‘我儿子不是坏人，一定是被冤枉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顾昭昭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这就是现实。一场风暴过后，留下的不只是胜利者的庆贺，还有无数被波及的、或无辜或有辜的碎片。如何处理这些碎片，考验的不仅是能力，更是心性和格局。
“公开信的事情，我们这样回应。”顾昭昭睁开眼睛，思路清晰，“以工作室的名义发一个简短声明：对于星耀娱乐前员工的遭遇表示同情，支持他们通过合法途径维护自身权益。但我本人不对此事发表进一步评论，也呼吁大家关注事件本身，而非个人。”
她顿了顿：“另外，私下联系那几个真正受害的员工，如果他们有经济困难，我们可以通过第三方基金会提供一些法律援助和生活补助。但要明确，这不是赔偿，也不是认责，只是人道主义帮助。”
叶知秋快速记录：“明白。那林霄的母亲呢？”
顾昭昭看着照片上那个哭泣的老人，沉默良久。
“让傅深的人，以匿名的名义，给她找一个好一点的护工，照顾她和林霄父亲。”她最终说，“医疗费用……如果他们有困难，也可以通过基金会适当援助。但必须匿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们做的，包括她本人。”
叶知秋愣了一下：“昭昭，你这是……”
“我不是圣母。”顾昭昭打断她，语气平静，“林霄做的事，罪有应得。但他父母如果因为他的罪行而陷入绝境，甚至出现人命，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原谅林霄，也不是为了博取名声，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夜里能睡得安稳。”
她看向叶知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知秋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我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叶知秋离开后，顾昭昭重新拿起剧本，却一时看不进去。
她走到休息棚的窗边，看着外面忙碌的片场。
阳光很好，工作人员们各司其职，一切都井然有序。
但她知道，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林霄是恶人，但他也有父母；那些前员工可能是受害者，也可能想趁火打劫；媒体的报道可能客观，也可能只是为了流量……
身处漩涡中心，每一个决定都可能被放大、被曲解、被利用。
她必须谨慎，但又不能失去本心。
正想着，手机震动起来。是秦绾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顾昭昭接通，屏幕上出现秦绾略显疲惫但神采奕奕的脸。
“昭昭！看到我发给你的剧本了吗？那部都市剧，导演点名要你！”秦绾兴奋地说，“还有两个综艺邀约，开价都很高。你现在可是香饽饽了！”
顾昭昭笑了笑：“剧本我看了，设定不错，但人物有点单薄。你跟导演沟通一下，如果愿意调整，我可以考虑。综艺……暂时不接，我想专注于拍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秦绾也不意外，“对了，还有件事……陆明珠的母亲，托人联系到我了。”
顾昭昭挑眉：“她找你？”
“嗯，想让我传话，说想跟你见一面，当面道歉。”秦绾的表情有些复杂，“她说陆明珠做的事她不知情，但现在女儿面临重罪指控，她愿意代女赔罪，只求你高抬贵手，在法庭上……说几句好话。”
顾昭昭冷笑：“不知情？陆明珠调动她家族在东南亚的资源，她这个当母亲的会不知情？现在出事了，就想用‘道歉’来换减刑？”
“我也是这么想的。”秦绾说，“所以我直接回绝了。但她不死心，说愿意用‘重要情报’交换。”
“什么情报？”
“她说……林霄在进去之前，留了一手。”秦绾压低声音，“他手里有一份名单，记录了他这些年‘打点’过的媒体人、影评人、甚至一些奖项评委。如果这份名单曝光，娱乐圈会大地震。陆明珠的母亲说，她知道名单在哪里，可以交出来，条件是你放过陆明珠。”
顾昭昭眼神一冷。
林霄果然留了后手。这份名单如果真存在，确实是重磅炸弹。但用这个来交换对陆明珠的从轻处理？
“告诉她，我不做交易。”顾昭昭声音平静却坚定，“如果她真有这份名单，应该交给司法机关，作为林霄犯罪的证据。至于陆明珠，法律会给她公正的审判。我不会干涉司法，也不会用这种肮脏的交易来换取所谓的‘情报’。”
秦绾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再回绝她一次。”
“等等。”顾昭昭想了想，“你告诉她，如果她真的想帮女儿，最好的方式不是来找我，而是劝陆明珠认罪悔过，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另外，让她管好自己家族的生意，别再做违法违规的事，否则下次进去的，可能就不止陆明珠一个了。”
秦绾笑了：“这话够硬气。行，我原话转达。”
视频挂断，顾昭昭长出一口气。
陆明珠的母亲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玩交换条件那一套。
可惜，她顾昭昭不吃这套。
正想着，副导演匆匆走过来：“顾老师，导演让你过去一下，有个……访客要见你。”
“访客？”顾昭昭疑惑，“谁？”
副导演表情有些古怪：“是……马来西亚电影协会的副主席，还有两位华人商会的代表。说是来……颁个奖？”
颁奖？在这个时候？
顾昭昭带着疑问，跟着副导演来到剧组临时腾出来的会客室。
会客室里，陈凯森导演正陪着三位客人喝茶。见顾昭昭进来，那三位客人都站了起来。
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气质儒雅的华人男性，戴着金丝眼镜，正是马来西亚电影协会的副主席，姓黄。另外两位，一位是华人商会副会长，一位是槟城本地文化名流。
“顾小姐，幸会幸会。”黄副主席热情地伸出手，“早就听说顾小姐演技精湛，为人正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昭昭礼貌地握手：“黄副主席过奖了。”
寒暄几句后，黄副主席说明了来意：“顾小姐，这次剧组发生的事情，我们协会深感痛心，也深感责任重大。为了表彰顾小姐在维护行业正气、配合打击犯罪方面的杰出贡献，协会经过讨论，决定授予你‘马来西亚影视文化交流特别贡献奖’。”
他示意助手拿出一个精美的奖杯和证书。
顾昭昭愣住了。
这个奖项……来得太突然了。
“黄副主席，这……”她看向陈凯森导演。
陈凯森点点头，眼神示意她接受。
顾昭昭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这个“奖项”背后的含义：一方面，是电影协会对她这次表现的官方肯定；另一方面，也是协会想借此机会，向外界展示他们“整顿行业”的决心和成果，挽回一些因这次丑闻而受损的公信力。
这是个双赢的局面。她接受奖项，对双方都有好处。
“感谢协会的认可。”顾昭昭接过奖杯和证书，态度谦逊，“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希望以后马来西亚的影视行业能够更加规范、健康地发展。”
“说得好！”黄副主席连连点头，“我们正是这个意思。另外，协会还决定，将《山河故人》列为今年‘马来西亚国际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并推荐参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等重要奖项。”
这又是一个重磅消息。
陈凯森导演眼睛一亮。马来西亚国际电影节虽然在亚洲不算顶尖，但在东南亚地区很有影响力。如果《山河故人》能作为开幕影片，对电影的海外发行和口碑将大有裨益。
“感谢协会的支持。”陈凯森导演诚恳地说。
“这是你们应得的。”黄副主席笑道，“《山河故人》讲述的是我们南洋华人的故事，由陈导执导，顾小姐主演，我们非常有信心。希望这部电影能在国际舞台上取得好成绩，也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历史和文化。”
又聊了半个小时，黄副主席等人起身告辞。临走前，他特意对顾昭昭说：“顾小姐，以后在马来西亚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你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的骄傲。”
送走客人，陈凯森导演看着顾昭昭手里的奖杯，感慨道：“昭昭，这个奖，你拿得实至名归。不过，也要小心。”
“小心？”顾昭昭不解。
“树大招风。”陈凯森说，“你现在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有人捧你，就有人会盯着你，等着你犯错。接下来的路，要更谨慎。”
顾昭昭点头：“我明白，导演。”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陈凯森笑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会被名利冲昏头脑的人。保持本心，好好演戏，比什么都强。”
“谢谢导演。”
回到休息棚，顾昭昭将奖杯和证书交给叶知秋收好。
她坐到椅子上，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太阳。
黄副主席的来访，陆明珠母亲的交易，前员工的公开信，林霄母亲的眼泪……
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其实都是同一场风暴的余波。
而她站在余波的中心，必须处理好每一个涟漪。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傅深。
“收到消息了？”傅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带着笑意，“电影协会的动作很快。”
“你也知道了？”顾昭昭问。
“黄副主席是我一个长辈的朋友。”傅深说，“他们这个奖，确实有借你洗牌的意图，但对你来说也是好事。接下来你在东南亚的发展，会顺利很多。”
“我知道。”顾昭昭顿了顿，“陆明珠母亲找我的事，秦绾跟你说了吗？”
“说了。”傅深的语气冷了下来，“你不用理她。那份名单，我已经让人在查了，很快会有结果。她威胁不了你。”
顾昭昭心头一暖：“谢谢。”
“跟我还客气。”傅深说，“对了，下周我要回中国一趟，处理一些集团事务。你杀青的时候，我可能赶不回来。”
“没事，工作重要。”顾昭昭说，“杀青也就是吃个饭，没什么特别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傅深说：“等我回来，我们好好庆祝。”
“好。”
挂断电话，顾昭昭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余波未尽。
但前路已明。
她握了握拳，重新睁开眼。
该准备下一场戏了。
无论外面有多少风浪，在镜头前，她只是林晚。
那个在乱世中，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一个家、一个时代的女人。
而她顾昭昭，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扛起属于自己的人生。
夕阳西下，将片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
顾昭昭站起身，走向拍摄现场。
戏，还要继续演。
路，还要继续走。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