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城圣心私立医院，VIP病房。
顾昭昭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半靠在床上。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热带花卉，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左手上还缠着纱布，脸上则涂抹了更逼真的“过敏”特效妆——大片不自然的红斑，几处凸起的“疹子”，甚至眼角还有些浮肿。这是傅深从好莱坞请来的特效化妆师的手笔，别说隔着病房玻璃，就是凑近看，也难辨真假。
病床边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记录着“病人”的生命体征——当然，数据是调整过的，呈现出轻微炎症反应和低烧的状态。
叶知秋坐在床边，正在汇报最新进展。
“医院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主治医生是我们的‘自己人’，护士组里也有傅总安排的人。所有进出记录都会被监控，任何可疑人员接近都会触发警报。”
顾昭昭点点头，翻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上面是圣心医院的结构图、周边街道的监控覆盖范围，以及几个重点监控对象的最新动态。
“剧组那边呢？”她问。
“陈导宣布停工三天，全面自查。警察还在调查吊灯事件，但进展缓慢。那个遥控装置是市面常见的改装品，信号源最后消失在海边一片废弃的渔村，没抓到人。”叶知秋顿了顿，“不过，阿梅姐的儿子已经平安回到吉隆坡，傅总的人正在安排他们母子秘密离开马来西亚，去新加坡暂避。”
“阿梅姐呢？”
“按照你的吩咐，她今天早上‘惊慌失措’地给那个加密号码发了一条语音，说你突然晕倒被送医院，医生诊断是严重过敏并发感染，需要住院至少一周，可能影响后续拍摄。”叶知秋说着，调出那条语音的文本记录。
语音里，阿梅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将一个被威胁、又目睹“受害者”重病而良心不安的普通人演得惟妙惟肖。
“对方的反应？”顾昭昭问。
“暂时没有回复。”叶知秋说，“但我们在槟城老城区的监控捕捉到一个可疑人物——一个戴着鸭舌帽、背双肩包的青年，今天上午在圣心医院附近出现了三次，每次都换不同的装束，但走路姿势和背包上的挂饰没变。”
“他在踩点。”顾昭昭了然，“想确认我是不是真的住院了。”
“傅总的人已经锁定他了，但没有打草惊蛇，正在反向追踪他的社交关系和行动轨迹。”
“好。”顾昭昭放下平板，看向窗外，“接下来，就等鱼上钩了。”
她需要表现的，是一个因为“过敏”而虚弱、无助、被迫中断重要拍摄的女演员。这会让幕后黑手产生两种可能：一是认为计划成功，放松警惕，甚至得意忘形；二是急于确认战果，亲自或派心腹来医院“探望”，从而暴露更多线索。
无论哪种，都是顾昭昭想要的。
下午两点，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顾昭昭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无力。
门开了，进来的是陈凯森导演和制片主任。两人手里提着果篮和鲜花，脸上都带着担忧。
“顾昭昭，感觉怎么样？”陈凯森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眉头紧皱，“看起来比早上更严重了。”
“医生说是急性过敏反应，引发了皮肤感染和低烧。”顾昭昭“虚弱”地笑了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制片主任叹了口气：“这事闹的……我们已经报警了，正在追查那批化妆品的来源。阿梅姐那边我们也问过了，她说所有的化妆品都是正规渠道采购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问题……”
“阿梅姐人呢？”顾昭昭问。
“她说没脸见你，请假回吉隆坡看儿子了。”制片主任摇头，“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她也是受害者。”
顾昭昭心中了然——阿梅姐按照计划“消失”了，这会让幕后黑手更加相信，他们的威胁起了作用，阿梅姐害怕而逃。
“导演，剧组那边……”顾昭昭露出歉疚的表情，“因为我耽误进度，真的很抱歉。”
“别说这种话。”陈凯森摆摆手，“身体最重要。拍摄可以等，我已经和投资方沟通了，他们表示理解。你现在就安心养病，什么都别想。”
又聊了几句，陈凯森和制片主任起身告辞。临走前，陈凯森深深看了顾昭昭一眼：“昭昭，这次的事不简单。你……自己多小心。”
“我会的，谢谢导演。”
送走两人，顾昭昭脸上的“虚弱”褪去一些。她拿起手机，给傅深发了条信息：“陈导来过了，应该没有嫌疑。他最后那句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傅深的回复很快：“陈凯森在影视圈几十年，什么阴谋没见过？他可能猜到你是在演戏，但不点破。这是个聪明人，可以信任。”
顾昭昭回了个“明白”，刚放下手机，病房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来的是徐峰，在剧中饰演她丈夫的资深演员。他一个人来的，手里拿着一本书。
“顾老师，听说你住院了，来看看你。”徐峰很客气，将书放在床头柜上，“这是我自己写的一点表演心得，无聊的时候可以翻翻。”
“谢谢徐老师。”顾昭昭示意叶知秋倒水。
徐峰坐下，看了看她的脸，欲言又止。
“徐老师有话要说？”顾昭昭主动问。
徐峰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顾老师，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这次的‘意外’，太巧了。吊灯掉下来的时候，我正好在二楼走廊，看到一个人影从那边跑过去。”
顾昭昭眼神微动：“看清楚是谁了吗？”
“没看清脸，但那个人穿着场务的衣服，背有点驼，跑起来左脚有点拖。”徐峰回忆道，“我当时没多想，以为是去喊人的。但后来警察调查，说那个位置的场务当时都在一楼……”
“左腿有点拖……”顾昭昭重复着这个特征，“徐老师，这个人您之前在剧组见过吗？”
徐峰想了想，不太确定：“好像……在道具组见过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师傅，腿脚不太利索。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毕竟只是一闪而过。”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顾昭昭真诚地说，“这可能是很重要的线索。”
“我也希望能帮上忙。”徐峰站起身，“剧组最近不太平，你自己多保重。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送走徐峰，顾昭昭立刻让叶知秋去查：道具组里有没有一个年纪较大、背微驼、左腿不太利索的师傅。
很快，消息传回：道具组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姓吴，五十八岁，马来西亚华人，在剧组干了二十多年，专门负责一些精细道具的修复和维护。他年轻时摔伤过左腿，留下了轻微的后遗症。
“吴师傅……”顾昭昭沉吟，“他负责的范围包括吊灯吗？”
“包括。”叶知秋已经调出了资料，“那盏仿古吊灯是他亲自修复和组装的，所有零配件都经过他的手。而且，他有那个区域的部分钥匙，能在非拍摄时间进去。”
“有嫌疑。”顾昭昭眼神转冷，“但一个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师傅，为什么会突然做这种事？”
“查了他的财务状况。”叶知秋说，“他儿子去年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高利贷。上个月，那笔债突然还清了。还债的资金来源，是一个菲律宾的汇款。”
又是菲律宾。
和林霄之前收买阿强（停车场袭击者）的汇款路径一致。
“证据链开始闭合了。”顾昭昭冷笑，“阿强是明面上的打手，吴师傅是内部的技术工，阿梅姐是被胁迫的化妆师……林霄和陆明珠为了对付我，还真是布了一张不小的网。”
“要动吴师傅吗？”叶知秋问。
“暂时不要。”顾昭昭摇头，“他是关键证人，要动也得等抓到更大的鱼。先暗中监控，别让他跑了。”
“明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圣心医院的VIP病房区逐渐安静下来。走廊里偶尔有护士查房的脚步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微弱电视声。
顾昭昭“睡”下了。病床边的仪器发出规律的声响，监控屏幕上，她的心率、血压都显示在“睡眠”的正常范围。
但实际上，她戴着一副特制的隐形眼镜，镜片上能实时显示病房内外多个隐藏摄像头的画面。
凌晨一点二十三分。
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身影闪了进来，推着一辆清洁车，动作熟练地开始擦拭走廊的扶手和墙壁。
这个时间点，清洁工？
顾昭昭瞬间警觉。圣心医院的VIP区，清洁工作通常在晚上十点前就结束了。
清洁工推着车，慢慢朝她的病房靠近。
走廊灯光昏暗，那人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顾昭昭注意到，他（或她）推车的姿势有些僵硬，右手始终放在清洁车第二层的抹布下面——那里，可能藏着东西。
【来了来了！深夜探访！】
【这个清洁工不对劲！走路姿势太刻意了！】
【右手一直放在下面，肯定有武器或者别的！】
【昭昭小心！病房里只有叶知秋在隔壁休息间！】
弹幕疯狂预警。
顾昭昭屏住呼吸，手指悄悄按下了藏在枕头下的警报按钮——直接连接着傅氏安保人员的终端。
清洁工在病房门口停住了。
他（她）抬头看了看门牌号，确认是顾昭昭的房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卡——VIP病房的通用保洁卡。
“滴。”
门锁轻响，被刷开了。
清洁工推着车，悄无声息地进入病房。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夜灯，勉强能看清病床上“熟睡”的顾昭昭。清洁工站在门口，似乎在观察，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推着车慢慢靠近病床。
他（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顾昭昭的脸。那双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脸上的“过敏”痕迹，似乎在确认什么。
几秒钟后，清洁工伸出左手，似乎想掀开被子检查。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被子的瞬间——
“砰！”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两个黑影如猎豹般扑进来，一左一右制住了清洁工！
清洁工反应极快，右手瞬间从抹布下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反手就朝右侧的黑影刺去！
但傅氏的安保人员都是专业出身，左侧那人一个擒拿手扣住清洁工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
“啊——！”清洁工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匕首当啷落地。
右侧的安保人员已经将他（她）的双臂反剪，死死按在清洁车上。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
病房灯大亮。
顾昭昭从床上坐起身，脸上的“虚弱”消失无踪。叶知秋也从隔壁休息间冲了进来，手里拿着电击枪。
安保人员扯掉了清洁工的帽子和口罩。
露出一张陌生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的脸，长相普通，扔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此刻他脸色惨白，额头冒汗，一半是因为手腕骨折的剧痛，一半是因为计划败露的惊恐。
“谁派你来的？”顾昭昭走下床，平静地问。
男人咬紧牙关，不说话。
安保人员开始搜身，从他口袋里搜出了一部一次性手机、一小瓶无色液体（疑似毒药或强效麻醉剂）、以及——一张顾昭昭在剧组拍摄时的偷拍照，背面写着一行字：“确认情况，必要时处理。”
“处理？”顾昭昭拿起那张照片，冷笑，“怎么处理？给我注射毒药，让我‘病情加重’，不治身亡？”
男人依旧沉默，但眼神闪烁。
“你不说也没关系。”顾昭昭放下照片，“你的脸、指纹、DNA，很快就能查出来你是谁。还有这部手机里的通讯记录、那瓶液体的成分……总能找到线索。不过——”
她走到男人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压力：“如果你现在说出来，指认幕后主使，我可以保证你只是从犯，判得轻一点。如果你坚持不说，那所有的罪，包括谋杀未遂，都会算在你一个人头上。想想清楚，为了那些把你当弃子的人，值不值得。”
男人的心理防线显然在动摇。他看看自己被折断的手腕，再看看眼前这个明明应该“重病”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女人，又看看旁边两个虎视眈眈的安保人员。
最终，他颓然地低下头。
“我……我不知道老板是谁。”他声音沙哑，“都是通过加密邮件和一次性电话联系。钱是打到我在菲律宾的账户……这次的任务是来医院确认目标是否真的病重，如果病情不重，就用这瓶东西让她‘病情加重’……”
“东西是什么？”
“一种……一种神经毒素，微量就能引起器官衰竭，查出来像突发恶疾……”男人越说声音越小。
病房里一片死寂。
叶知秋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不是要顾昭昭毁容或受伤，这是要她的命！
顾昭昭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寒。
“带走，交给警方。”她挥挥手，“把证据链做扎实，特别是那瓶毒素的来源，要追查到底。”
“是！”安保人员押着男人离开。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顾昭昭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槟城的夜景。这座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在她眼中，那些光点都染上了血色。
林霄，陆明珠。
你们就这么想我死？
好。
那就别怪我了。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傅深的电话。
“鱼上钩了，是条毒鱼，带着能致死的神经毒素。”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傅深，我要收网了。不只是马来西亚的网，是所有的网。”
电话那头，傅深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林霄在东南亚的所有关联公司、资金路径、人脉网络……三天内，全部资料会送到你手上。”
“另外，”傅深顿了顿，“陆明珠那边也有动静。她通过她舅舅的关系，正在接触马来西亚文化部的官员，想从政策层面施压，让《山河故人》项目暂停。”
“那就让她去接触。”顾昭昭冷笑，“把证据收集好，到时候一起算账。”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顾昭昭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张画着“过敏”特效妆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
“等我‘出院’的时候。”她缓缓道，“一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侥幸活下来的受害者，愤怒反击，合情合理，不是吗？”
傅深笑了，那笑声里有赞赏，也有狠厉：“好。那我等你‘出院’。”
电话挂断。
顾昭昭转身，对叶知秋说：“通知特效化妆师，明天我的‘病情’要开始‘好转’了。另外，联系陈导，告诉他我三天后可以恢复拍摄。”
“明白！”
叶知秋去安排了。
顾昭独自站在病房中央，缓缓撕下脸上逼真的“过敏”特效贴片。
镜子里，她的脸完好无损，皮肤光洁，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锋。
猎手躺在病床上，等来了自投罗网的猎物。
现在，猎手要起身了。
这场戏，该收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