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在紧张的拍摄中转瞬即逝。
顾昭昭按照与阿梅姐的约定,开始“配合”演出“过敏初期”的症状。她让叶知秋准备了一种特殊的、无任何副作用的植物提取物,涂抹在脸颊和脖颈处,能模拟出轻微的红肿和细小疹子,肉眼几乎看不出,但在高清镜头和特定光线下,会呈现出过敏的迹象。
与此同时,阿梅姐那边的“汇报”也按计划进行。她每天会收到一个加密的一次性通话,对方只问“情况如何”,她按照顾昭昭的指示回答:“已经加进去了,她今天早上洗脸时说有点痒,我没敢多看。”
电话那头总是沉默几秒,然后挂断,从不多问。
傅深那边的行动也在同步推进。吉隆坡的朋友动用了当地的关系网,通过照片背景中极其模糊的线索——一片褪色的墙纸花纹,一个垃圾桶的模糊logo——锁定了大概区域,再结合阿梅姐儿子学校附近的社会关系排查,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找到了关押地点:吉隆坡郊区一处废弃的仓库。
“对方很谨慎,仓库周围有四个哨点,里面至少有三个人。”傅深在视频通话中向顾昭昭同步进展,“硬闯可能会危及人质。我的人正在制定营救方案,最稳妥的是在对方换班或送食物时突袭。”
“大概需要多久?”顾昭昭问。
“最快明天凌晨。”
“好。”顾昭昭点头,“我这边按原计划进行。明天下午是宴会戏的拍摄,我会让‘过敏症状’在化妆时‘突然明显’。按照剧本,那场戏林晚需要展现强撑的体面,妆容会比较浓,正好可以掩盖,但特写镜头会暴露。”
“他们会派人确认吗?”
“肯定会。”顾昭昭笃定地说,“这种慢性过敏源需要验证效果,他们不会只相信阿梅姐的一面之词。我猜,他们会在现场安排人,或者在化妆间、更衣室安装隐秘摄像头。”
傅深眼神一冷:“我让人加强搜查。”
“不用。”顾昭昭摇头,“让他们装。我们需要他们‘看到’想看的,才会放松警惕,也才会进行下一步——比如,在真正重要的场合加大剂量,或者换更烈性的手段。”
“引蛇出洞,然后一网打尽?”傅深明白了她的意图。
“对。”顾昭昭眼神锐利,“这次一定要抓到能直接指向林霄或陆明珠的证据,否则总是治标不治本。”
“好,你按计划来,我这边全力配合。”
视频挂断,顾昭昭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镜前,仔细观察脸上模拟出的“过敏”痕迹。叶知秋调配的植物提取物效果逼真,在浴室暖光下,她的脸颊确实呈现出不自然的微红和极细微的凸起。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片“疹子”。
冰凉的触感传来,没有任何不适。
这只是演戏。
但现实中的暗箭,比这冰冷千倍。
第二天下午,《山河故人》宴会戏拍摄现场。
这场戏设定在殖民官员的府邸,林晚为了营救丈夫,不得不参加这场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宴会。她穿着租借来的、并不合身的旧式礼服,脸上涂着厚厚的粉,试图掩盖连日奔波的憔悴和内心的焦虑。
化妆间里,阿梅姐的手很稳,但眼神依旧带着紧张。她按照顾昭昭的要求,在粉底中“正常”添加了那些“特殊物质”(当然,实际用的是无害替代品),然后仔细地上妆。
“顾小姐,今天的妆要浓一些,才能压住……”阿梅姐低声说,手指在顾昭昭脸颊处停留得稍久了一些。
顾昭昭从镜子里看到她眼中的愧疚和担忧,轻声说:“阿梅姐,放轻松。你儿子那边,傅总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能救出来。”
阿梅姐手一颤,眼眶瞬间红了:“真、真的?”
“真的。”顾昭昭肯定地点头,“所以,我们今天这场戏,一定要演好。”
阿梅姐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继续手上的工作。
妆成,顾昭昭看着镜中的自己。厚重的粉底掩盖了原本的肤色,但凑近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脸颊和脖颈处有些不太自然的“红润”,像是因为过敏或刺激产生的轻微炎症。
很好。
她站起身,对叶知秋使了个眼色。叶知秋微微点头,表示已经检查过更衣室和化妆间,发现了两个极其隐蔽的微型摄像头——一个在化妆镜上方的装饰花环里,另一个在更衣室的排风口边缘。
果然来了。
顾昭昭神色如常地换上戏服——一件深蓝色镶银边的旧式旗袍,料子有些硬,领口勒得人喘不过气,但恰恰符合林晚此刻的处境:被束缚,被挤压,却还要强撑体面。
拍摄开始。
宴会场地位于槟城一处保存完好的殖民时期建筑内,高大的拱顶,彩绘玻璃窗,柚木地板被打磨得锃亮。临时演员们穿着租借来的旧式礼服,手持酒杯,三三两两地交谈,营造出虚伪的热闹。
顾昭昭饰演的林晚走入宴会厅。她的背挺得很直,下巴微微抬起,但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焦虑。她微笑着和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招呼,周旋在殖民官员、商人、律师之间,试图寻找哪怕一丝营救丈夫的希望。
镜头紧紧跟随着她,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强颜欢笑下的苦涩,故作镇定中的颤抖,以及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一闪而过的绝望。
陈凯森导演在监视器后看得连连点头。顾昭昭的表演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她不是在演林晚,她就是林晚,那个被时代洪流裹挟,却还在奋力挣扎的女人。
就在这时,按照剧本,一位刻薄的富家小姐(由剧组一位马来西亚本土女演员客串)故意走到林晚面前,假意关心:“林太太,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这几日太过操劳了?”
这是剧本里的挑衅,也是林晚情绪的一个小爆发点。
顾昭昭正要接词,却忽然感觉脸颊一阵轻微的刺痒——不是模拟的,是真的有点痒。她心中一动,顺势做出一个下意识想挠脸又强行忍住的动作,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这个细微的“加戏”让陈凯森导演眼睛一亮,没有喊卡。
林晚(顾昭昭饰)强作镇定,微笑道:“多谢关心,只是近日天气潮湿,皮肤有些不适。”
富家小姐故作惊讶:“哎呀,该不会是过敏了吧?我认识一位很好的西医,要不要介绍给你?”
“不必了。”林晚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依然客气,却带着距离,“我还有事,失陪。”
她转身离开,背对着镜头时,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又立刻挺直。
“Cut!完美!”陈凯森导演喊道,“顾昭昭,刚才那个想挠脸又忍住的小动作加得很好!非常真实!”
顾昭昭松了口气,对导演点点头。刚才那一瞬间的刺痒来得突然,但现在又消失了。她暗暗记下,准备回去让叶知秋检查一下化妆品。
拍摄继续。
然而,就在这场宴会戏拍到最后,林晚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黑暗中的橡胶林,眼中含泪却不让它落下的特写镜头时——
“砰!”
宴会厅一侧的仿古吊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水晶挂饰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小心!”有人惊呼。
吊灯正下方,正是几个正在候场的临时演员和两名摄影助理!
眼看那盏沉重的吊灯就要砸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深蓝色的身影疾冲过去!
顾昭昭几乎是在吊灯开始摇晃的瞬间就动了。她离得最近,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推开最近的一个年轻女孩,同时伸手抓住吊灯垂下的铁链,用尽全力向侧面一拽!
“哗啦——!”
吊灯偏离了原来的坠落轨迹,砸在空无一人的地板上,水晶碎片四溅,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几秒钟后,现场才爆发出惊呼和慌乱。
“快检查有没有人受伤!”
“叫医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昭昭松开铁链,手掌被粗糙的铁链磨破,渗出血迹。她甩了甩手,脸色冰冷地看向吊灯原本固定在天花板的位置——那里,固定钩的螺丝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光滑的孔洞。
又是“意外”。
而且这一次,是冲着可能造成人员伤亡去的。
“封锁现场!所有人留在原位!”陈凯森导演的声音压过了混乱,带着雷霆之怒,“副导,报警!李师傅,检查所有高空悬挂物!现在!立刻!”
整个剧组再次陷入高度紧张。
顾昭昭在叶知秋的陪同下回到临时休息区,医生立刻过来处理她手掌的伤口。伤口不深,但铁锈可能引起感染,需要清洗消毒。
“昭昭,你刚才太冒险了。”叶知秋心有余悸,“万一吊灯砸到你……”
“不拉那一把,至少三个人会被砸中。”顾昭昭平静地说,任由医生用双氧水清洗伤口,“而且,对方的目标可能就是我。”
叶知秋一愣:“什么?”
“吊灯摇晃的时候,我正好在那个特写镜头里,背对吊灯,全神贯注。”顾昭昭眼神冰冷,“如果我反应慢一点,或者只顾着自己躲开,吊灯砸下来,要么我受伤,要么我见死不救的场面被拍下来——无论哪种,都是他们想要的。”
叶知秋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这次是双重算计?”
“恐怕是。”顾昭昭看向混乱的拍摄现场,“而且,他们选在宴会戏,人多眼杂,设备多,事后追查更难。”
医生包扎好伤口,叮嘱不要碰水。顾昭昭道了谢,站起身,走向陈凯森导演。
老导演正在和赶来的槟城警方负责人交谈,脸色阴沉得可怕。见顾昭昭过来,他点点头:“手怎么样?”
“小伤。”顾昭昭看了看正在勘查现场的警察,“导演,这次的事情,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了。”
陈凯森当然明白。之前是骚扰、是恶心人,但今天这是要出人命的。
“我已经让制片主任联系了投资方,要求增加安保预算,聘请专业的安保公司全面接管剧组安全。”陈凯森语气沉重,“另外,我会亲自向马来西亚电影协会和警方施压,要求彻底调查。这不是简单的意外,这是谋杀未遂!”
顾昭昭沉默片刻,忽然说:“导演,我怀疑剧组内部还有更深的钉子。吊灯的位置、松动的螺丝、时机的选择……对方对我们的拍摄计划非常了解。”
陈凯森眼神一厉:“你是说……”
“我不确定是谁。”顾昭昭摇头,“但肯定不是基层场务或助理能做到的。至少是能接触拍摄日程、场景布置图的中层。”
陈凯森陷入沉思。这时,李师傅匆匆过来,脸色发白:“导演,查过了……那个固定钩的螺丝……是被人用专业工具卸掉的,断口很新,最多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而且……我们在吊灯对面的二楼走廊,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遥控装置,像是用来远程触发什么的……”
遥控装置?!
现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这不是“意外”,这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警察负责人立刻接过那个用证物袋装着的遥控装置,神情严肃:“我们需要调取所有监控,排查所有能进入那个区域的人员!”
然而,副导演苦笑:“那个位置……是监控死角。”
又是一次精准的算计。
顾昭昭闭了闭眼睛。对手比她想象的还要疯狂,还要不计后果。
她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拿出手机,拨通了傅深的电话。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起。
“昭昭?你那边出事了?”傅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绷,显然已经收到了消息。
“吊灯坠落,有人想制造伤亡。”顾昭昭言简意赅,“我没事,手受了点小伤。但对方用了遥控装置,这是升级了。”
电话那头传来傅深呼吸的声音,像是在压抑怒火:“吉隆坡那边得手了,阿梅姐的儿子已经救出来了,轻微脱水,没有受伤。我们抓到了一个看守,正在审。”
“问出什么了吗?”
“暂时没有,嘴很硬。但在他身上搜出了一部一次性手机,里面只有一条已发送的信息:‘灯亮了’。发送时间,正好是你那边吊灯坠落前三分钟。”
顾昭昭眼神一冷:“所以吉隆坡和槟城是联动的。阿梅姐儿子是筹码,吊灯是真正的杀招。如果阿梅姐没有反水,我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过敏,状态不佳;如果过敏不够,还有吊灯等着我。”
“一环扣一环。”傅深的声音冷得像冰,“林霄和陆明珠,这次是下了死手。”
“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顾昭昭看着自己包扎着纱布的手掌,“傅深,那个遥控装置,能反向追踪吗?”
“警方正在做。但我的人也会同步进行,应该能有发现。”傅深顿了顿,“昭昭,你要不要暂时离开槟城?那边太危险了。”
“不。”顾昭昭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现在离开,就等于认输。而且,我走了,剧组的其他人呢?对方已经丧心病狂,我不在,他们可能会对别人下手。”
“可是——”
“傅深,”顾昭昭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这场战争,不是我想躲就能躲掉的。从我穿书醒来,从我决定不走原剧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面对这些。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然后传来傅深低沉的声音:“好。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小心,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冒险。”
“我答应你。”顾昭昭说,“另外,阿梅姐那边,她儿子救出来了,可以让她安心了。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她配合演另一场戏。”
“你是想……”
“既然他们想看‘过敏’效果,那我就‘严重过敏’给他们看。”顾昭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病到需要住院,病到可能无法继续拍摄……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着急?会不会亲自来确认?”
傅深明白了:“你要引他们现身?”
“对。”顾昭昭看着远处忙碌的警察和剧组人员,“这一次,我要把藏在最深处的老鼠,一只只揪出来。”
挂断电话,顾昭昭走回拍摄现场。
警察的调查还在继续,剧组的拍摄今天肯定是无法进行了。工作人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脸上都带着不安。
陈凯森导演看到她,走过来:“顾昭昭,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的剧组管理出了漏洞,让你陷入危险。”
“导演,这不是你的错。”顾昭昭摇头,“是有些人,为了私欲不择手段。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些人找出来。”
“你说得对。”陈凯森深吸一口气,“我已经通知了所有投资方,剧组会停工三天,全面彻查。这三天,你也好好休息,养养伤。”
“谢谢导演。”顾昭昭想了想,说,“另外,关于我的‘过敏’……可能比想象中严重。接下来几天,我可能需要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暂时无法参与拍摄了。”
陈凯森一愣,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你的脸……”
“可能是化妆品引起的急性反应。”顾昭昭苦笑,“刚才一直强撑着,现在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工作人员听到。
很快,“顾昭昭因化妆品严重过敏,可能无法继续拍摄”的消息,就会在剧组里悄悄传开。
陈凯森导演信以为真,立刻说:“那你赶紧去医院!身体最重要!拍摄可以往后推!”
“谢谢导演关心。”顾昭昭在叶知秋的陪同下,离开了拍摄现场。
坐进车里,她脸上的“虚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锐利。
“叶姐,联系我们在槟城合作的私立医院,安排一个‘住院观察’的流程。”顾昭昭吩咐,“要看起来像真的,但确保我能随时离开。”
“明白。”叶知秋点头,“另外,傅总那边传来消息,那个遥控装置的信号源初步锁定了,在槟城老城区的某个范围内。他们正在进一步排查。”
“好。”顾昭昭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
手掌的伤口隐隐作痛。
但心里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林霄,陆明珠。
你们想玩狠的?
那我就陪你们玩到底。
这场戏,才刚刚进入高潮。
而你们,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