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声落尽，谢昭昭仍站在院中。小七早已跑没影，她低头看掌心，那半枚玉钥边缘沾着未干的血，贴在皮肉上发烫。她没擦，转身回屋，把玉钥压进袖袋最里层。
天刚亮，青梧就来报，说萧景琰已在前院候着。谢昭昭没急着动身，先让崔婉儿把小七叫来。孩子蹦跳着进门，手里还攥着半块糖糕，嘴角沾着碎渣，见了她咧嘴一笑：“娘娘，我昨晚梦到凤凰飞进茶楼屋顶啦！”
谢昭昭点头：“好兆头。”她起身替他理了理衣领，指尖碰到他颈侧皮肤，温热平稳，没有异样脉动。她收回手，语气平静：“今日跟紧我，别乱说话，也别乱跑。”
小七拍胸脯：“我记住了！”
三人一道出门，萧景琰走在最前，腰间佩刀藏在长衫下，步伐沉稳。街角埋伏的人早已就位，只等信号。茶楼在城南最热闹的街口，赵无极选这地方，摆明是要她当众赴死。
刚踏进门槛，掌柜便迎上来，赔笑引路：“贵客楼上请，相爷已恭候多时。”
二楼雅座帘子掀开，赵无极端坐主位，身后站着两名侍卫，腰间佩剑未卸。他见谢昭昭带小七同来，眉头微挑，却没说什么，只抬手示意入座。
“太子妃胆识过人。”赵无极开口，声音不冷不热，“孤身赴约，还带个孩子，不怕我动手？”
谢昭昭坐下，小七挨着她左手边，双手规矩放在膝上，眼睛却滴溜溜转，扫视四周。“相爷若真想杀我，早该动手了。”她语气平淡，“何必费心约茶楼，还备什么‘**药’？”
赵无极轻笑，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推至桌心：“药在此处，服下可保三日无虞。不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小七身上，“得你亲手喂他吃。”
谢昭昭没动，小七却探身去抓盒子。她按住他手腕，力道不重，但足够让他缩回手。“相爷的好意，我心领。”她说，“药，我不需要。”
赵无极脸色一沉：“敬酒不吃？”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喧哗，有人高喊“走水了！”紧接着楼梯咚咚作响，似有大批人马冲上。赵无极猛地站起，手按剑柄：“你设局？”
谢昭昭依旧坐着，神色不动：“相爷多虑了，市井小事罢了。”
可下一瞬，雅座木门被踹开，萧景琰持刀闯入，身后跟着数名黑衣死士。赵无极怒喝一声，拔剑迎上，两名侍卫同时扑向谢昭昭。
小七突然从**上跳起来，一把推开谢昭昭，自己迎向刀锋。刀刃劈空，擦着他肩头划过，血立刻渗出衣料。他却像感觉不到疼，金瞳骤亮，整个人扑向赵无极后背。
赵无极正与萧景琰缠斗，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小七双手死死箍住他脖子，喉咙里发出低吼，金光自眼底炸开，如火焰般蔓延全身。赵无极惨叫一声，手中剑脱手落地。
谢昭昭趁机起身，袖中匕首滑入掌心，几步上前，一刀刺进赵无极心口。血喷溅出来，染红她半幅衣袖。赵无极瞪大眼，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一个字，身体软倒下去。
小七松开手，跌坐在地，金瞳光芒迅速黯淡，嘴角溢出血丝。他抬头冲谢昭昭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娘娘……我数到三了。”
谢昭昭蹲下扶住他，手指触到他后颈，那里一片冰凉。崔婉儿冲进来，跪地查看，脸色瞬间煞白：“脉象快断了！”
萧景琰收刀，转身下令：“封锁茶楼，一个活口不留。”
谢昭昭没理会身后厮杀，只盯着小七的脸：“撑住，我带你回去。”
小七摇头，从怀里摸出半枚玉钥，塞进她手心：“给……娘娘……用得上。”说完，他眼皮一合，头歪向一侧，呼吸几近于无。
崔婉儿撕开衣袖替他包扎，一边低声念药方，一边催促：“快回府！我还有药能吊命！”
回程马车疾驰，谢昭昭抱着小七，一手紧攥那两半玉钥。崔婉儿不停施针灌药，额头沁汗，嘴唇发白。萧景琰骑马护在车旁，一句话没说，眼神却始终盯着车内。
刚进府门，崔婉儿就命人抬来药炉，亲自守着煎药。谢昭昭把小七安置在榻上，褪去外衣检查伤势。肩头刀伤深可见骨，但真正致命的是体内经脉寸断，灵力溃散。她伸手探他鼻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撑不过今晚。”崔婉儿端药进来，声音发颤，“除非……你愿意分神力给他。”
谢昭昭没犹豫：“怎么做？”
“以血为引，焚自身灵脉，渡一半给他。”崔婉儿放下药碗，“代价是你修为折损，可能再也无法完全掌控凤凰之力。”
谢昭昭卷起袖子，露出手臂：“开始吧。”
崔婉儿咬牙点头，取银针刺入她腕脉，血珠滚落，滴在小七心口。谢昭昭闭目凝神，体内灵力如潮水般涌出，顺着血线流入小七体内。她脸色迅速苍白，额角渗汗，却一声不吭。
萧景琰站在门外，拳头攥得发白，几次想冲进去，都被崔婉儿眼神制止。直到半个时辰后，谢昭昭身子一晃，险些栽倒，才被萧景琰一把扶住。
“够了。”崔婉儿按住她手腕，“再渡下去，你自己会废。”
谢昭昭喘息着点头，看向榻上小七。孩子胸口起伏稍稳，脸色也多了点血色，但双眼紧闭，毫无苏醒迹象。
“残魂未散。”崔婉儿低声道，“能不能醒来，看造化。”
谢昭昭没说话，只伸手替小七掖好被角。她起身时脚步虚浮，萧景琰搀着她往外走。廊下无人，他才开口：“值得吗？”
“他替我挡刀，替我杀敌，替我拿回虎符。”谢昭昭声音很轻，“一条命换半条命，值。”
萧景琰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虎符，递给她：“赵无极已死，朝中再无阻拦。登基诏书，随时可发。”
谢昭昭接过虎符，没看，直接揣进袖中：“明日早朝，我亲自宣旨。”
当夜，宫中钟鼓齐鸣，百官齐聚金殿。谢昭昭身着玄色帝袍，头戴凤冠，一步步踏上玉阶。群臣跪拜，山呼万岁。她立于龙椅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殿角担架上的小七身上。
“封小七为镇国灵童，享国祀，受万民香火。”她声音清冷，一字一句，“生不见其人，死不葬其骨，魂归之处，即为国运所系。”
群臣叩首应诺。谢昭昭转身，面向龙椅，缓缓坐下。袖中玉钥忽然发烫，她低头一看，那两半玉钥竟在无声中化作灰烬，簌簌落在掌心，随风散去。
崔婉儿站在殿侧，眼眶发红，却强忍着没哭。萧景琰立于阶下，手按刀柄，目光始终未离谢昭昭半步。
退朝后，谢昭昭独自留在殿中。小七被抬去偏殿静养，崔婉儿跟去照看。她走到龙椅后，伸手抚过椅背雕纹，指尖触到一道裂痕——那是方才玉钥化灰时，无意间蹭上去的。
她没擦，只静静站着，听殿外风声穿过廊柱，呜咽如诉。
暮色渐沉，她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慕容轩站在殿门口，手里捧着一卷黄帛，神情肃穆。
“陛下。”他躬身行礼，“登基大典仪轨已拟妥，请过目。”
谢昭昭接过黄帛，没展开，只问：“民间如何？”
“流民已安顿，粮仓开仓放粮，世家联名上表拥戴。”慕容轩顿了顿，“只有一事……有人说，凤凰焚天那日，看见两只凤影盘旋金殿。”
谢昭昭握紧黄帛：“传令下去，不准妄议天象。”
慕容轩应声退下。殿内重归寂静，她低头看掌心，玉钥灰烬早已散尽，唯余一道浅浅血痕，横贯掌纹。
她没擦，转身走向偏殿。小七仍昏睡着，呼吸微弱，但胸口起伏平稳。崔婉儿趴在榻边打盹，听见脚步声惊醒，抬头见是她，勉强笑了笑：“脉象稳住了。”
谢昭昭点头，在榻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小七额头。温度正常，无烧无寒。她收回手，轻声道：“他会醒的。”
崔婉儿没应声，只默默替小七掖了掖被角。
窗外月光洒进来，落在小七脸上，映得他睫毛投下细影。谢昭昭看了许久，才起身离开。走出偏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孩子安静躺着，像只是睡着了。
她没再停留，径直回寝殿。青梧已备好热水，她却没沐浴，只坐在镜前，解开发冠。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她盯着镜中自己，良久，抬手抹去唇上残妆。
袖中忽有窸窣声，她低头，只见最后一粒玉灰自袖口飘落，无声坠地。
她没捡，只合上袖口，起身吹熄烛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