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的手还抬着,停在半空。殿内没人说话,火光晃了一下又稳住。
程超坐在角落,手指搭在手机边上,没动。他看着嬴政,等着听接下来的话。
嬴政站起身,衣袍一摆,走到殿中那幅六国地图前。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盯着地图看了几息。
“你们都觉得我统一天下很容易。”他声音不高,“觉得秦兵强,打谁谁败,一路平推。”
刘彻挑了下眉毛,没接话。
“可我要是真那么顺,就不会站在这里说这些。”嬴政手指划过函谷关的位置,“最险的时候,五国联军压境,打到咸阳城外三百里。我连调兵的诏令都发不出去,因为老贵族拦着不让动兵符。”
李世民微微一怔。
“那时候我才二十出头。”嬴政转过身,“朝里一半人姓嬴,觉得王位该轮着坐。打仗要钱,管钱的偏偏是我叔父那一脉,他说不给,谁也拿不到一粒米。”
朱元璋冷笑一声:“这不就是夺权?”
“不是夺权。”嬴政摇头,“是抢命。我不动手,他们就先废了我。吕不韦死后,三个丞相接连倒台,两个被贬,一个暴毙。没人敢接这个位置,怕成了替罪羊。”
赵匡胤听得眉头微皱,低声说:“原来你也走过这一步。”
“不止。”嬴政继续道,“灭韩时还算顺利,可打赵,耗了三年。赵国换过五个主将,我们这边也换了三次统帅。有一年冬天,前线断粮,士兵吃树皮,我还得在宫里摆宴招待各国使者,装作一切安稳。”
刘彻坐直了些。
“燕国更麻烦。”嬴政走到地图北边,“荆轲来之前,我已经派人渗透了十年。可直到他进了殿门,我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通敌。那天要不是反应快,现在躺下的就是我。”
他顿了顿,语气沉下来:“统一不是靠一场大战完成的。是一天天熬出来的。楚国最大,最难啃。我信了李信的话,说二十万兵足够。结果呢?全军覆没。消息传来那天,满朝文武跪了一地,求我别再打了。”
“那你怎么办?”程超忍不住问。
“怎么办?”嬴政看向他,“我亲自去了边境,重新拜王翦为将。我说,你要多少人,我都给。王翦要六十万,我把全国能动的兵全交出去。有人劝我留点后手,我说不留。信一个人,就得把命交给他。”
李世民轻叹一声。
“可最难的不是对外。”嬴政声音更低,“是朝中那些谋士。张仪之后,再没人能把合纵拆得干净。有人主张缓攻,说要先安内;有人鼓吹速胜,想趁我年轻立功。我听着,记着,但每一步都得自己拿主意。”
他走到地图东侧,点了点齐国的位置:“齐国最后投降,一句话没说,开城迎我。可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他们软弱,是因为我用了三十年,一点点切断他们和其他国家的联系。商路、婚盟、使节,全都断了。等到最后,他们孤立无援,只能降。”
大殿安静下来。
“所以你说统一难不难?”嬴政环视众人,“不是刀快就能赢。是每一步都踩在悬崖边上。错一次,满盘皆输。”
刘彻缓缓点头:“我打匈奴时,也有过类似处境。但你是从零开始建规矩,我是顺着你的路往前走。”
“你比我轻松。”嬴政看着他,“你有郡县制,有律法体系,有统一的钱和路。我那时候,连‘皇帝’这个词都没有,得自己造出来。”
朱元璋忽然开口:“你杀过不该杀的人吗?”
嬴政沉默片刻:“韩非入秦,是我请来的。他写的书,我连夜看完。可他看不清局势,非要推行旧贵族那一套。李斯逼我动手,我不是不知道他是对的,但那一刀下去,等于斩断了自己的理想。”
他低声道:“我想要一个依法治国的天下,可到最后,为了保权,还是杀了法家最纯粹的人。”
赵匡胤闭了下眼。
“所以别说什么铁腕无情。”嬴政抬头,“我比谁都想用温和的法子。可现实逼你做选择。要么江山崩塌,要么亲手埋葬一部分自己。”
李世民终于开口:“难怪你后来焚书坑儒。”
“不是为了杀人。”嬴政看他一眼,“是为了断根。那些儒生天天讲三代仁政,可周朝分封出了多少乱?我不除他们,他们就会一点点把新制度撕碎。”
“手段太狠。”李世民说。
“可不用这狠招,我能活到今天?”嬴政反问,“你能安稳坐在长安城谈贞观之治?你能在这儿评我是非?”
李世民没再说话。
程超发现,嬴政说到这些事的时候,不像在炫耀,反而像在卸包袱。每一个字都沉,但清楚。
“还有件事。”嬴政走到殿中央,“你们以为我灭六国,靠的是将军冲锋?不是。是间谍、粮食、道路、文书传递的速度。我在每个国家都安插了细作,专门破坏他们的后勤。楚国大军开拔,粮车在路上坏了一半,那就是我干的。”
刘彻眼睛亮了一下。
“我让人修驰道,不是为了好看。”嬴政指着地图上的线条,“是为了让命令三天内传遍全国。一支军队调动,必须在七日内完成集结。慢一天,敌人就有机会反扑。”
赵匡胤低声说:“这套系统,后来被我们沿用了千年。”
“因为它管用。”嬴政说,“但我花了整整十年才建成。期间死了多少工匠,毁了多少田地,没人记得。大家只记得我严苛,不记得我为什么要严。”
朱元璋盯着地面,忽然说:“你比我想象中难。”
“你也一样。”嬴政看向他,“你以为我是皇子,天生就有资源?可秦国内部的争斗,不比你从乞丐做起轻松。我只是起点高一点,代价一样大。”
殿内再次安静。
程超看着这群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嘴上说着不同,其实都在同一条路上走。有人起步早,有人起步晚,但每一步都得自己扛。
嬴政没有坐下,依旧站在地图前。
“你们问我谁做得对。”他声音低了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这条路。哪怕再杀一遍韩非,再烧一次书,再逼死那些反对我的人。”
他抬起手,指向地图上秦国最初的版图:“这里,曾经只是西陲小国。没人相信它能吞下六国。可我现在站在这里,告诉你们——不是我有多强,是我比他们都活得久,走得稳,忍得下。”
刘彻慢慢喝了口茶。
“你说开拓难。”嬴政看向他,“你打匈奴是开拓,我统一天下也是开拓。区别在于,你是在已有的秩序里扩张,我是在废墟上建新秩序。”
李世民轻声道:“所以你才是第一个真正的皇帝。”
“因为我破了旧规则。”嬴政说,“而你们,是在我破开的口子里做事。”
赵匡胤抬起头:“那你有没有后悔过?”
嬴政看着他,很久才说:“后悔没早点动手。要是我在二十岁就敢全面变法,或许不用等到四十岁才完成统一。三十岁那年,我犹豫了半年,放过了一个可能颠覆朝局的宗室集团。结果他们暗中积蓄力量,三年后差点把我赶下台。”
朱元璋嘴角动了动:“我也放过人。后来他们要我的命。”
“所以啊。”嬴政缓缓道,“难的不是打仗,是判断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该等。统一大业,一半靠谋略,一半靠时机。错过一次,就可能万劫不复。”
他转身面对众人:“你们觉得守成难。可我觉得,开创更难。因为你不知道前面有没有路。每一步都是在画地图。”
程超默默听着,感觉像是看到了另一个层面的历史。不是课本里的胜利者叙事,而是真实经历过生死挣扎的人,在讲述自己的伤疤。
嬴政说完这些,没有立刻结束。
他回到地图前,手指再次落在楚国的位置。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声音很轻,“灭楚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荒原上,身后没人,前方也没路。我喊了一声,回声都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
“醒来后,我知道——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