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的手指停在半空。
殿内灯火轻轻晃了一下,火苗歪了歪,又稳住。他慢慢把手收回,放在膝盖上。手指蜷了下,像是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刚才的话,我没说完。”他说。
没人接话,也没人动。程超坐在角落,手机还放在桌上,屏幕黑着。他抬头看着赵匡胤,眼睛没眨。
赵匡胤直起身,整了整衣领,站了起来。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走到殿中央,他面向虚空,抬手一拱。
“召枢密使、三衙都指挥使、兵部尚书入殿议事。”
话音落下,空气里好像多了点东西。三个影子从地面升起,没有脸,也没有名字,只是站在那里,像三块竖起的石碑。
嬴政皱眉:“你这是……开朝会?”
“算是。”赵匡胤点头,“我想把话说清楚。不是对你们,是对我自己。”
刘彻坐直了些,李世民睁开眼,朱元璋冷笑一声,但没走。
赵匡胤看着那三个虚影,开口道:“我有三策,想推下去。”
第一个虚影动了动,发出声音:“陛下请讲。”
“第一,设武学考课院。”赵匡胤说,“所有带兵的将领,每年考一次兵法、阵图、边情应对。考不过的,调离军职,去地方管粮仓、修河堤。不能打仗的人,别占着位置。”
第二个虚影立刻反对:“若人人自危,谁还敢带兵?怕考不过,干脆不出战。”
“那就换人。”赵匡胤说,“我宁可换十个庸将,也不养一个混日子的。五代乱世,多少节度使靠关系上位,结果一开战就跑。我不想大宋再出这种事。”
第三个虚影低声问:“可考题由谁出?标准谁定?万一成了党争工具呢?”
“由翰林院和枢密院共拟。”赵匡胤答,“考官三年一轮换,不准连任。考生匿名阅卷,考完当场拆封。谁敢舞弊,斩。”
程超忍不住笑了下。这制度听着耳熟,像后世的公务员考试。
李世民轻声道:“你这是要把将军当文官用。”
“我不在乎他们是不是文人。”赵匡胤说,“我在乎他们能不能打胜仗。不会打仗的将军,比敌人还危险。”
刘彻点头:“早该这么干。我当年打匈奴,最恨的就是那些纸上谈兵的家伙,一到前线腿都软了。”
嬴政冷冷道:“你靠考试选将,那勇气、胆识、临阵决断呢?这些也能考出来?”
“考不出来。”赵匡胤承认,“但至少能筛掉一半废物。剩下的,再看实战。每年秋操,拉到边境演一遍真阵。败三次者,免职。”
朱元璋哼了一声:“你这办法,费时费力,还不一定准。”
“可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赵匡胤看他一眼,“你洪武年间杀了多少功臣?我换个方式,行不行?”
朱元璋没说话。
赵匡胤继续:“第二策,轮戍制改一改。”
他看向第二个虚影:“边军三年一换,这个不变。但主将可以带一百亲兵随行。这些人不归地方管,只听将军调遣。打仗时,有人可用,有人可信。”
虚影迟疑:“可这样一来,兵将之间有了私情,久了会不会结党?”
“不会。”赵匡胤说,“百人而已,翻不起浪。而且这百人三年必须换一半,五年全换。兵不知道将,将也不能死绑一支队伍。但至少,打仗时不至于喊不动人。”
李世民忽然道:“你这是在松绳子。”
“是。”赵匡胤点头,“绳子太紧,人就僵了。我想松一截,试试能不能活起来。”
刘彻问:“那你不怕哪天这百人变成私人武装?”
“怕。”赵匡胤说,“所以我加一条——亲兵名单每年报备枢密院,家属留在京城。调令一下,立刻交接。谁敢抗命,以谋逆论。”
程超心想,这不就是现代的军官家属随军制度加政审?
赵匡胤深吸一口气:“第三策,最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位虚影。
“以后重大战役,不再下发阵图。”
这话一出,三个虚影同时震动。
“监军改为顾问。”赵匡胤继续说,“可以提建议,但不能插手指挥。战场瞬息万变,等朝廷批复,黄花菜都凉了。将军要自己拿主意,也要自己担责任。”
第一个虚影急道:“若将领擅改部署,导致大败,谁来负责?”
“我来负责。”赵匡胤说,“我是皇帝。但我不能一边要人打仗,一边捆住人家手脚。魏晋以来多少败仗,都是因为将在外,君命不断。一道旨意压下来,好局全毁。”
第二个虚影质疑:“可若将军拥兵自重,借机扩权呢?”
“那就看前面两条能不能管住他。”赵匡胤说,“考课院查他本事,轮戍制断他根基,亲兵有限额,家属在京城。这么多关卡,要是还能造反,那是天要亡我大宋。”
第三个虚影低声道:“可陛下,您之前不是最怕武将掌兵吗?怎么现在反而放权?”
赵匡胤沉默了几秒。
“因为我发现。”他慢慢说,“我防住了叛乱,却把军队防废了。边军不敢打,将领不敢拼,敌人来了只会守城。这样下去,迟早要亡。”
他看向程超等人:“我不是想推翻自己。我只是想,在我画的圈里,开出一条路。让兵能打,将敢战,又不至于失控。”
嬴政终于开口:“你这是两头都想抓。”
“是。”赵匡胤点头,“我知道很难。可我不试,没人会试。后人只会说我重文轻武,把大宋搞弱了。我想让他们知道,我也想过改。”
李世民轻声道:“你终于肯动了。”
“不动不行。”赵匡胤说,“我宁可改出错,也不能看着它烂下去。”
朱元璋冷笑:“你想得好听。可真到了战场上,谁听你这套规矩?刀一亮,命就在别人手里了。”
“我知道。”赵匡胤看着他,“所以我才要提前铺路。让制度先立住,让人心里有底。打仗的时候,至少知道往哪走。”
程超一直没说话。他看着赵匡胤,突然觉得这个人不像个皇帝,像个操心的老班长,一边怕手下惹事,一边又怕他们没本事。
三个虚影陆续消散。
赵匡胤站在原地,喘了口气,额头上出了点汗。他慢慢走回座位,坐下时手扶了下膝盖。
“我说完了。”他说。
没人鼓掌,也没人喝彩。殿里很安静。
刘彻忽然问:“你这三策,真推行了,能撑几年?”
“我不知道。”赵匡胤说,“可能三年,可能十年。也可能刚推就被人骂祖宗不保。但总得有人开头。”
李世民点头:“你比我想得深。”
嬴政冷着脸:“你还是太软。真正的强军,是打出来的,不是管出来的。”
“你是打出来的。”赵匡胤说,“我是活下来的。我们不一样。”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要是在我那时候提这三策,我当场就把你贬去守陵。”
“我知道。”赵匡胤笑了笑,“你靠狠,我靠稳。可我现在想稳中求活。”
程超伸手摸了下手机。他本想拍下来,但又觉得没必要。这些话,记在脑子里比录下来更重要。
赵匡胤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他的呼吸慢了下来,像是累极了。
李世民看着他,轻声说:“你其实早就想说了吧?”
赵匡胤没睁眼,只点了点头。
“我一直不敢提。”他说,“怕别人说我否定了自己。可今天说了,反倒轻松了。”
嬴政站起身,走了两步:“你这套东西,能不能成,我不知道。但你敢改,比那些死守祖制的强。”
刘彻也站起来:“我要是早点想到考将这一招,也不至于用那么多废物去送死。”
朱元璋没动,只说了一句:“改是好事。可别改到把自己绕进去。”
赵匡胤睁开眼,笑了笑:“谁都不是神仙。”
程超把手机往前推了推,放在桌子正中间。他没再碰它。
赵匡胤的目光落在手机上,停了几秒。
然后他抬起手,食指在空中慢慢划了一个字。
不是“稳”。
也不是“战”。
是一个“变”字。
他的手指悬在最后那一捺的末端,没有收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