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睁开眼。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殿内依旧安静,茶已经凉透,杯沿上留下一圈浅痕。程超的手还停在半空,刚才那一下碰杯的动作没完成,指尖悬着,像忘了收回去。
其他人也没出声。嬴政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赵匡胤脸上,像是在等他开口。刘彻坐得笔直,手指搭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李世民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朱元璋嘴角微动,但没笑出来。
赵匡胤慢慢站起身。
他走到殿中央,面前挂着一幅大宋疆域图。地图是绢布做的,边角有些发黄,河北、河东、陕西几路画得清楚。他的手指从幽州滑到太原,又往南移到汴京。
“那时候,我每天看这张图。”他说,“不是看地盘有多大,是看哪里能打,哪里守不住。”
没人接话。
他知道他们都在听。
“你们刚才看的那顿饭,不是一时兴起。”他转过身,声音不高,“我在心里过了十几遍。谁先来,谁后走,说什么话,给多少田宅,连他们回家后会不会哭,我都想过。”
程超放下手,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黑着,没再亮起来。
“可有一件事我没说。”赵匡胤看着众人,“那顿饭之前,我已经把禁军里所有带兵的老将都换了人。新来的校尉不认识那些老将军,只认皇帝。他们的粮饷由枢密院直发,家属住在京城,每月点卯报到。”
刘彻皱眉:“你是说,他们就算想闹,也拉不动队伍?”
“对。”赵匡胤点头,“兵权不在饭桌上交,是在饭前就拿回来了。那一杯酒,只是让他们自己松手。”
李世民轻声道:“所以你给他们体面。”
“必须体面。”赵匡胤说,“这些人跟我打天下,不能像杀猪一样拖出去砍了。我要他们觉得,是我厚待功臣,不是我逼他们退。”
朱元璋冷笑一声:“你也怕背骂名。”
“我不怕骂。”赵匡胤看他一眼,“我怕乱。五代十国打了八十年,换个皇帝跟换件衣裳一样。我不想大宋也这样。所以我宁可花点钱,买个太平。”
嬴政终于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是外敌打进来,这些将领一个个只会喝酒下棋,谁去带兵?”
赵匡胤没立刻回答。他走回座位,端起那杯冷茶喝了一口。水很涩,他皱了下眉,还是咽了下去。
“想过。”他说,“不止一次。”
他放下杯子,看向殿外。天光淡淡,照在青砖地上。几个影子模模糊糊,是内侍站在廊下候命。
“我知道后人会说我重文轻武。”他说,“我也知道,把兵权收得太紧,将来会有隐患。可我当时只能选一条路——要么继续让武将掌兵,等哪天再来一个‘陈桥兵变’;要么我把兵权拿回来,让文官治国,让军队归朝廷管。”
他顿了顿。
“我选了后一条。”
李世民点点头:“至少百姓能安稳一阵。”
“就是这一阵。”赵匡胤说,“我想让天下歇口气。让老百姓种地的种地,读书的读书,不用天天担心打仗。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刘彻忽然问:“那你现在回头看,值不值?”
赵匡胤看了他一眼,笑了下:“你说呢?我活到今天,没一个人敢在我面前提造反。我儿子继位,没人闹事。我给的宅子,他们住了几十年,子孙还在领俸禄。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一招,管用了。”
“可边防呢?”刘彻追问,“辽人年年犯境,西夏也在抬头。你的后代拿什么挡?”
“拿制度挡。”赵匡胤说,“我把兵权分三块:枢密院调兵,三衙统兵,将领临时派。谁都不能一家独大。打仗的时候,朝廷派监军,带阵图,一步不能错。虽然死板,但不会失控。”
程超忍不住插了一句:“听着像捆住手脚打仗。”
“就是捆住手脚。”赵匡胤说,“可总比让将军自己说了算强。我宁可打得慢一点,也不能让兵变成私产。”
嬴政摇头:“你这是防自家兄弟,比防敌人还认真。”
“因为兄弟才最危险。”赵匡胤盯着他,“你统一六国,死后三年,秦就没了。为什么?底下人不服,又有兵权。我不想大宋走这条路。”
屋里静了一会儿。
李世民缓缓道:“你这一套,确实稳。但也太小心了。”
“乱世刚过,不怕小心。”赵匡胤说,“我要是像你那样,晚年还能让魏征指着鼻子骂,那是盛世气象。可我是开国之君,脚下踩的是血堆出来的江山。我不能赌。”
朱元璋哼了一声:“那你干脆别让他们练兵算了。”
“我不是不让他们练。”赵匡胤说,“我每年都搞校阅,考武艺,升官职。可有一点——将领不能长期带同一支部队。三年一换,五年一调。兵不知道将,将不知道兵,自然没法结党。”
刘彻皱眉:“那打仗怎么办?临阵换将,能打赢?”
“打不赢也得换。”赵匡胤说,“我宁可输一场仗,也不能冒一次叛乱的风险。”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程超低头看了看手机。他本可以再点开一个视频,放一段宋代军制讲解。但他没动。他知道现在不需要画面了。
这些帝王已经在脑子里演了一遍。
赵匡胤坐下,手放在案上。他的指甲修剪得很齐,手背上有几道浅纹。年纪大了,动作也不如从前利索。
“其实我也后悔过。”他低声说,“有几次边关告急,派出去的将领畏首畏尾,不敢决战。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管得太死,把人的胆气都磨没了。”
李世民问:“那你后来改了吗?”
“改不了。”赵匡胤摇头,“一旦开了头,就不能回头。下面的人已经习惯听命令,不敢做主。你想让他们突然大胆,不可能。”
嬴政冷冷道:“所以你一手建起了太平,也一手造出了弱兵。”
赵匡胤没反驳。他只是点了点头。
“也许吧。”他说,“可我还是觉得,那顿饭值得。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没人敢动刀子。百姓过了二十年安生日子。这就够了。”
朱元璋忽然道:“你要是在我那个年代这么干,早被人砍了。”
“我知道。”赵匡胤看他一眼,“你是靠狠立威,我是靠稳压局。我们不一样。”
“结果呢?”朱元璋问,“你孙子被人赶出京城的时候,有没有想起那顿饭?”
赵匡胤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眼神沉了下来。
“我想过。”他说,“靖康那年,金人打进汴京,我的后代跪在地上求饶。那一刻,我确实想过——如果当年多留几个敢打敢拼的将军,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他停了很久。
“可我也知道,就算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选同样的路。”
屋里没人说话。
程超抬起头,看见赵匡胤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划了一下,像是在写一个字。
没写完。
他听见赵匡胤低声说:“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一种办法,既能稳住朝廷,又能让将士敢战……”
话没说完。
殿内灯火晃了一下。
赵匡胤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