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熄了。
我把电瓶车停在巷口第三根电线杆后面,拔掉钥匙塞进内袋。雨还在下,不大,但足够让地面反光,照出人影移动的轮廓。我贴着墙根走,绕过两辆报废的货车,鞋底踩碎一片玻璃,声音被雨滴盖住。
八百米外就是那座冷冻厂。
我没开手机,从右脚鞋跟抠出通讯模块,拇指按压三下,发送坐标。周慕云那边会收到信号,不会回,我知道他在等数据。
我开始往前挪。
北侧围墙塌了一半,钢筋像断掉的骨头支在泥里。我趴下去,膝盖压进积水,一点一点往前蹭。第一个红外线在离地四十公分的位置,红线连在两根铁管之间,中间挂着水珠。我屏住呼吸,从下面滑过去。
第二个陷阱在油桶旁边。
三个废弃油桶并排立着,其中一个底部有轻微凸起,边缘泥土颜色比周围深。我盯着看了两分钟,确认是压力触发装置。绕到左边,贴着通风管道爬行。雨水顺着管壁往下流,打湿了我的后背。衣服贴在皮肤上,冷,但我不能停下。
西侧角落的热源信号还留着。
我摸到钢架底部,抓住一根锈蚀的横梁往上攀。金属被雨水泡久了,一碰就掉渣。手指用力时,铁屑混着锈粉往下滑。爬到第三层平台,我停住,靠在支柱后面喘气。
天窗破了大半,能看见里面。
中央区域堆着六个防爆箱,和周慕云说的一样。箱子没锁,盖子开着,露出里面的导线和金属壳体。角落铺了三张行军床,一张上面有枕头,褶皱还没平。墙上贴着一张A2大小的图纸,画的是地下管网结构图,几条主线路用红笔圈出来,其中一条终点标着“变电站B区”。
这不是临时窝点。
这些人已经在这待了至少三天。设备齐全,作息规律,有人负责组装,有人负责布线,还有人专门做路线演练。他们不急,说明引爆时间还没到,或者还在等某个环节确认。
我掏出微型相机,对着内部拍了六张。
第一张是整体布局,第二张是墙面图纸,第三张是防爆箱内部,第四张是床铺细节,第五张是地上的工具包,第六张是门口的鞋印。每张间隔五秒,避免闪光被察觉。
收起相机,我往右移了半米,换了个观察角度。
门口地上有四双工作靴,尺码不同。一双偏大,鞋头翘起,像是经常踢东西;一双偏小,后跟磨损严重,走路习惯外八字;另外两双干净些,应该是轮岗刚结束的人脱下的。这说明至少有四个人在厂里活动,可能更多。
我没有看到武器。
但工具包里有一把液压剪,刀口有磨损痕迹,不是用来剪电缆的。那种深度的划痕,只能是反复切割金属管才会留下。而排水井里的主管道,正是用这种材料焊接的。
他们在测试引信通道。
我低头看表。
T减五小时四十七分。
时间够用,但不能再拖。一旦他们完成最终调试,就会转移或加密控制模块。到时候就算找到据点,也未必能阻止倒计时启动。
我轻手轻脚往后退,准备下钢架。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脚步声。
我立刻静止,背贴支柱。脚步很轻,像是穿着袜子走动。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咳嗽。那人站住了,大概在墙边查看图纸。
我没动。
他停留了十几秒,转身往里走。我能听见他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节奏稳定,没有警觉。走到床铺区,坐下,床垫发出吱呀声。
巡逻的人回来了,换岗休息。
我等了五分钟,确认屋里再没动静,才慢慢往下爬。钢架底层有个缺口,正好能藏住整个人。我缩进去,打开通讯模块,输入简码:“目标确认,六箱,四人以上,图纸完整,未见主控终端。”
信号发出去三秒后,模块震动了一下。
周慕云回了两个字:“收到。”
我没有关机,把模块放回鞋跟,重新检查周围环境。
红外线还在运行,巡逻路线没变。每隔二十分钟会有一次换岗,刚才那个人应该还会出来接班。我需要知道他们的交接流程,有没有口头暗语,会不会检查外围陷阱。
我靠着钢架底座坐下,左手按住左臂旧伤。
那里开始发热,不是伤口疼,是战纹芯片在反应。我的呼吸变重了,心跳加快,身体自动进入临战状态。芯片感应到了危险,但它不会自己启动,得等到真正生死关头才会激活。
我咬住烟盒,没点。
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
我要活着回去,把情报带出去。
又过了半小时,门开了。
一个穿工装的男人走出来,手里拿着手电筒。他先照了照门口的鞋印,然后往左右各扫了一眼。没有喊话,也没有按什么按钮。他沿着墙根走了一圈,经过油桶时停了两秒,低头看了看,继续往前。
这是例行检查。
他绕完一圈,回到门口,把手电挂在腰带上,点了根烟。火光亮起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
三十多岁,短寸头,左耳缺了一小块。
非洲见过的那个外围成员。
他还活着,而且成了这支小队的负责人之一。他的站姿很稳,抽烟时肩膀不动,说明长期接受战术训练。这种人不会轻易犯错,也不会放松警惕。
他抽完半支烟,扔在地上踩灭,转身回屋。
门关上了。
我记下他的特征,准备撤。
就在我刚撑起身子时,钢架顶端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金属碰撞。
我抬头。
天窗边缘,一块松动的铁皮被风吹动,晃了一下,又停住。
不是人。
我松了口气,正要往下跳,忽然注意到铁皮背面粘着东西。
一片黑色胶带,缠着一小截电线,连接着天花板上的横梁。电线另一端消失在墙体裂缝里。
这不是原厂结构。
他们改造了天窗框架,加装了感应装置。刚才那阵风触发了接触点,只是没有形成完整回路,所以没报警。
这个据点比我想的更严密。
他们不仅防外面的人进来,还在关键位置设置了二次监控。一旦有人触碰高处结构,哪怕只是飞鸟撞上,都会引起注意。
我收回脚。
不能从原路返回。
钢架这边已经被纳入监测范围,刚才我爬上来的时候可能已经触发过一次微弱电流。虽然系统没响,但后台说不定有记录。我现在下去,等于主动暴露。
我贴着底座不动。
必须等下一个换岗周期,趁他们交接混乱时找新路线撤离。或者,等雨下大一点,用自然噪音掩盖动作。
我摸了摸后颈。
芯片还在发烫。
体温升高了,肾上腺素在积累。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离激活只差一次真正的威胁。只要有人发现我,只要枪口对准我脑袋,那十秒的倒计时就会跳出来。
我不想用它。
用了就得付出代价。上次在废弃工厂,反噬让我躺了两个小时才缓过来。现在要是强撑着回去开会,根本没法参与决策。
我得保持清醒。
我靠在钢架上,闭眼数自己的呼吸。
一呼一吸算一次,数到一百就睁眼看看情况。屋里没灯,但能听见低语声。他们在讨论什么,听不清内容。偶尔有笑声传出来,像是在开玩笑。
这些人不觉得自己危险。
他们觉得安全。
这才是最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