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我站在废弃工厂的窗边。
风从破洞里钻进来,吹得背包一角轻轻抖动。我没有进门,也没有再靠近那辆单车。纸袋还在地上,牛皮纸的颜色比刚才浅了些,阳光晒久了就是这样。我盯着它看了三秒,确认没有被动过。
那人坐在厂房中央,背对着门口方向,头上压着一顶深灰色鸭舌帽。他坐的位置正好在那道裂缝透下的光里,影子拉得很长。身下是个生锈的铁桶,桶底已经塌了半边。
我没有发出声音。
绕到侧面那扇半开的窗,脚踩上窗台时,左手先撑住内沿。进去后贴着墙走,碎玻璃在鞋底发出细微的响。我停了两次,一次是听见他咳嗽,一次是他换了条腿叠上去。
等我走到离他五米远的地方,他才开口。
“你迟到了。”
声音不高,像是提前排练过。我没回答。右手一直藏在卫衣口袋里,指尖抵着战术刀的开关。
他没回头,也没起身。只是把手从膝盖上抬起来,掌心朝上摊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陷阱?有没有埋伏?外面那辆车不是我骑的,是别人放的。我也没指望你会信。”
我还是没动。
他叹了口气,左膝开始轻轻抖,一下一下,节奏很稳。不是紧张,倒像某种习惯性动作。
“三天后,七号仓会运一批货进来。表面是冻鱼集装箱,实际是炸药。他们打算炸掉东海变电站,整个南区停电四十八小时。那时候地下管网系统会自动切换备用线路,信号暴露位置——有人要趁机黑进军用通道。”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称过重量。
我没有打断。但重心往后移了一点,右腿微曲,随时能蹬地后撤。墙上有个断裂的钢管,要是他突然扑过来,我可以借力翻上去。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终于开口。
他没立刻答。右手摸了下帽檐,压得更低。“我在国际刑警有线人。代号‘灰鸽’。去年曼谷行动失败后,我们就开始盯这条线。你知道张振国的事,但不知道他背后还有三个境外组织在联动。这不是个人犯罪,是系统性渗透。”
他说出“张振国”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没变。
但我注意到了别的事。他说“曼谷行动”时,用了“失败”而不是“被出卖”。正常线人应该清楚那次任务是内部泄密。
我往前挪了半步。
“清源计划最后一条指令是什么?”
他顿了一下。
“重启节点在午夜零点,数据流逆向传输,持续十一分钟。”
这不对。
真正的指令是“切断主链,保留分支”,所有参与人员都知道。只有外围情报员才会被灌输错误信息用于甄别身份。
他还是没回头。
“你不信我。”他说,“但你可以查。今晚十二点,七号仓会有两辆无牌货车进出。车牌用磁贴覆盖,司机不戴工牌。如果你能在监控里看到第三辆车,车尾贴着蓝色胶带,那就说明我说的是真的。”
听起来很具体。
但我见过太多真话裹着假壳。
“你为什么选在这里见面?”
“因为这里没人来。也因为……这是你常待的地方。三年前你在码头区失踪前,最后一次信号出现在这片区域。我觉得你会回来。”
这话有点软。
但我更警惕了。真正了解我行踪的人不会提“三年前”,那是禁区。
我左手慢慢扶上墙面。
水泥粗糙,有几处凸起的钢筋。如果他突然出手,我可以借力弹开两米。但我不确定屋顶能不能承重。刚才进来时,头顶铁皮响了一下。
“你说你是线人,”我问,“那你怎么联系我?那个号码是谁给的?”
他又沉默两秒。
“系统派发。随机加密信道,每二十四小时更换一次。你收到的‘启动’是通用唤醒词,不是专属指令。”
“那你应该知道我今天见了谁。”我盯着他的后脑勺,“说一个名字。”
他没动。
“我不知道你见了谁。任务要求单线传递,我只负责交接情报。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消息我已经带到。”
他说完,双手重新交叠放在膝盖上。
姿势太标准了,像是受过训练的伪装者。真线人在紧张时会有小动作,比如搓手指、眨眼睛。他太稳了,稳得不像活人。
我往前一步。
只剩三米。
“你左腿抖得厉害,”我说,“是旧伤还是神经损伤?”
他没回避这个问题。
“车祸留下的。三年前,在曼谷郊区。那天我本该接应你们小队,但车子被拦了。等我赶到时,人已经没了。”
又是曼谷。
同一个地方,三种不同说法。
我右手缓缓离开口袋,但没抬起来。刀还在手里。
“你身上有烟味,”我说,“但你没抽烟。衣服是二手的,领口磨损严重。鞋子是国产工装靴,尺码偏大。你不是国际刑警的人,他们穿定制装备。你也不是本地探子,本地人不会挑这种时间点赴约——七号仓晚上根本不会有第三方车辆进出。”
他坐着不动。
“所以呢?”
“所以你在撒谎。”我声音没提高,“你不知道今晚的安排。你也拿不出验证身份的东西。你背的情报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诱饵。你让我去七号仓,是想把我引过去。”
他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是一种很轻的笑,像是放松了。
“你果然和资料里写的一样。”
“什么资料?”
“陆沉,三十二岁,龙渊特种大队教官,擅长近身格斗与反侦察追踪。三年前任务失败,战友全部阵亡,自己被通缉。现居东海市,白天送外卖,晚上打黑拳。最近三个月活动轨迹集中在码头、老工业区、地下排水系统。”
他说得很快,也很准。
但我听出了问题。
“你说我打黑拳。”我看着他,“可我没在任何登记场馆出现过。我是地下擂台,不联网,不留记录。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答。
帽檐下露出一小段下巴,皮肤有点干。
我再往前一步。
两米。
“最后一个机会。”我说,“说出你的上线代号。现在。”
他坐着没动。
然后抬起手,慢慢摘下了帽子。
露出一张陌生的脸。瘦,颧骨高,眼角有道细疤。头发剪得很短,头皮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看着前方空地,没看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来干嘛?”
“我是来告诉你——名单原件还没毁。赵天雄手里有一份副本。他今晚就要转移。如果你想去,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地点是航运大楼B2停车场。电梯右侧第三个柱子后面,有扇暗门。”
我盯着他。
他没躲我的视线。
“我不认识你。”我说。
“你不需要认识我。”他把帽子重新戴上,“你只需要知道,七号仓的事是真的。变电站会被炸。而你,是唯一能阻止的人。”
他说完,站了起来。
铁桶在他身后倒下,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捡。
转身面对我,双手插进裤兜。
“你可以不信我。但别让八百万人陪你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