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法院侧门的时候,天刚亮。
空气有点湿,风贴着地面吹过来。我站在台阶上没动,手里的纸袋还捏得紧紧的。远处警车一辆接一辆停下,穿制服的人从楼里走出来,记者围上去,闪光灯噼里啪啪响成一片。
我没看他们。
那辆绑着红色塑料绳的电瓶车已经不见了。刚才骑车的人按了喇叭就走,背影很瘦,头盔压得很低。但我知道那是我的车。三年前我最后一次送完单,把绳子系在后座上,说是图个吉利。后来它丢了,我以为再也不会见着。
现在它回来了,或者只是有人用了一样的车。
我把纸袋塞进背包,拉好拉链。肩上的伤还在疼,不是那种钻心的痛,是沉下去的、闷着的,像骨头缝里卡了沙子。战纹反噬就是这样,来得猛,去得慢。每次用完都得熬几天。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鞋尖沾了点泥,是昨晚在曼谷地下仓库蹭的。那时候我爬排水管,左肩撞在水泥棱上,差点叫出声。我没停,咬着牙往前挪。四百米的路,爬了快二十分钟。
现在这双鞋要换了。
我迈步往地铁口走。路上人不多,几个上班族拎着早餐赶时间,一个清洁工推着垃圾桶慢慢扫地。公交车从旁边过,带起一阵风,把我卫衣的帽子掀了一下。
阳光照在脸上,有点暖。
我在地铁入口站住,摘下头盔。后颈那块皮肤还在发烫,芯片接口像是被热水烫过。以前每次激活战纹,那里都会跳出血色倒计时,十秒一到,全身经脉就跟断了一样。这次也是。我在曼谷终端前按下拷贝键,心跳飙到极限,视野变窄,所有声音都远了,只剩下滴的一声响——那是倒计时归零。
可我现在摸着脖子,感觉不一样了。
它不跳了。
可能是因为任务结束了。也可能是因为我不再需要它了。
我把头盔夹在胳膊底下,背包甩上肩。台阶往下延伸,灯光一格一格亮着。我走了一半,忽然回头。
天边裂开一道缝,太阳刚冒出一点边。云层被染成金色,整条街都亮了起来。法院门口的人还在忙,没人往这边看。我站了几秒,又转身往下走。
通道里有股潮湿味,混着早班人群身上的汗和香水。我走到自动贩卖机前,停下来。机器玻璃映出我的脸。疤痕还在,右眉骨那道最深,一直划到耳朵。眼睛底下有黑圈,是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
但我眼神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我盯着一个人,总是在算他几秒能倒。拔刀的角度,踢腿的力度,哪根骨头最容易断。现在我看人,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赶时间,有没有吃饭,会不会冷。
我投了两枚硬币,按下一瓶水。机器咔哒响了一声,瓶子滚出来。我拿起来,拧开盖喝了一口。水有点凉,顺着喉咙下去,胃里舒服了些。
我把空瓶捏扁,扔进旁边的回收箱。
前面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说笑着走过去,其中一个戴着耳机,音乐漏出来一点。我听不清是什么歌,只记得三年前我还穿着军装时,周慕云说过一句话。
他说:“你这种人,活着就是为了打破黑暗。”
我当时没理他。
现在我想,也许他是对的。
我继续往前走。通道尽头是站台,列车还没来。人群站在黄线外等,低头看手机,打哈欠,揉眼睛。我站在最后面,把背包重新背好。
纸袋还在里面。
张振国的照片我没扔。背面那行字我记住了:名单原件藏在东海航运总部保险柜,密码是你部队编号倒序。
T-09,倒过来就是90-T。
我知道那地方在哪。也知道怎么进去。赵天雄的船运公司就在码头区,五层大楼,门口二十四小时有保安。保险柜应该在地下档案室,三层防护门,虹膜加指纹。
这些都不难。
难的是,我现在还能不能动手。
我不是军人了。没有编制,没有支援,连身份都是假的。国际审判已经立案,主犯被捕,证据提交,流程走完了。上面的人不需要我再做什么。厉雪娇也走了,那天她在船上说“你欠我哥一条命”,后来却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子弹。
她不恨我了。
我也不用还债了。
可那张照片还在背包里。张振国低头坐在审讯室,摩挲着袖口的金纽扣。他招了,但他知道我会去找原件。他知道我不会停。
我也没打算停。
列车进站的声音传来,风从隧道口灌进来。灯光一节节亮起,照亮铁轨。人群往前挪了一步,我也跟着动。
就在这时,我摸到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
没响铃,只有震动。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
一条新消息,没有署名,号码是一串乱码。
内容只有一个词:【启动】。
我盯着屏幕看了三秒。
列车门打开,乘客陆续下车。我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风吹起了我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