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锁舌咬紧的声响刚落,谢昭昭已走到前厅。慕容轩站在堂中,手里攥着一封密信,指节发白。她没让他开口,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抬手示意他说话。
“北境三营边军,昨夜拔营南下。”慕容轩声音压得极低,“未奉兵部调令,未持虎符,只凭赵无极亲笔手谕。”
谢昭昭没动,也没出声。崔婉儿端茶进来,茶盏搁在案几上,轻得没一点声响。慕容轩喉结滚动,继续道:“领军的是赵无极心腹副将,走的是官道,却绕开了所有州府驿站。”
“粮草呢?”谢昭昭终于开口。
“自备干粮,沿途不征不购。”慕容轩顿了顿,“像是怕留下痕迹。”
谢昭昭冷笑一声,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叩。萧景琰从屏风后转出,肩上伤口渗出血迹,他浑不在意,只把一份舆图摊开在桌上。“他们走这条线,三天内能到青阳关。”
“青阳关守将是赵无极的人。”谢昭昭盯着地图,“他想借边军之名,行逼宫之实。”
慕容轩脸色变了:“那太子——”
“太子在东宫睡得安稳。”谢昭昭打断他,“赵无极要的不是废帝,是名正言顺接管兵权。边军入京,他就能以‘护驾’之名,把禁军换一遍。”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却走得稳。走到慕容轩面前,伸手拿过那封密信,看也不看,直接撕了。“三日内,我要拿到北境虎符。”
慕容轩愣住:“可虎符在赵无极手里,他贴身带着——”
“那就让他亲手交出来。”谢昭昭转身,咳了一声,袖口掩住嘴角,再放下时,指缝里沾了血丝。她没擦,反而笑了一下,“他最喜欢看人跪着求他。这次,我跪给他看。”
萧景琰眉头皱紧,上前一步:“你撑不住。”
“撑不住也得撑。”谢昭昭看他一眼,“你去安排,明日午时,我要在相府门前当众晕倒。消息放出去,就说凤血反噬,命不久矣。”
萧景琰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崔婉儿追出去,在廊下拉住他:“真让她去?她咳的血里带金,那是血脉崩裂的征兆。”
“拦不住。”萧景琰声音低沉,“她打定主意的事,谁劝都没用。”
崔婉儿咬唇:“那小七呢?他还昏迷着,万一——”
“没有万一。”萧景琰打断她,“看好他,别让他靠近娘娘半步。”
偏院里,小七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大夫说他脉象乱,可此刻看来,倒像睡得极沉。谢昭昭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她坐在床边,舀了一勺,吹凉,喂进孩子嘴里。
小七咽下,睫毛颤了颤,没睁眼。谢昭昭又喂一勺,动作轻缓。碗底沾着一层细粉,无色无味,是崔婉儿特制的验毒粉。若有人在药里动手脚,粉末遇毒会变蓝。
第三勺喂下去,小七突然睁开眼。金瞳清澈,哪有半分昏沉。他没躲,也没吐,只是静静看着谢昭昭。碗里的药汤晃了晃,一滴未洒。
谢昭昭放下碗,指尖在碗底一抹,粉末干干净净,没变色。她盯着小七,眼神冷得像冰。“你醒了。”
小七坐起身,自己接过碗,仰头把剩下的药喝完。碗底空了,粉末依旧洁白。他舔了舔嘴角,笑得天真:“娘娘的药,苦。”
谢昭昭没接话,伸手去摸他额头。小七没躲,任她碰。她掌心温热,孩子皮肤微凉。片刻后,她收回手,站起身:“好好睡。”
她转身要走,小七突然开口:“娘娘,钥匙还在我这儿。”
谢昭昭脚步一顿,没回头。
“您不要回去拿吗?”小七声音软软的,“地宫的门,没钥匙打不开。”
谢昭昭冷笑:“你留着吧。等哪天我想开了,亲自来取。”
小七歪着头看她:“那娘娘什么时候想开?”
“等你学会说人话的时候。”谢昭昭推门出去,反手锁了门。钥匙揣进袖袋,她没再回头看一眼。
前院里,萧景琰已安排妥当。死士扮作家丁,散布在府中各处。崔婉儿在配新的药粉,见谢昭昭进来,急忙递上一杯温水。“先润润嗓子。”
谢昭昭接过,喝了一口,又咳起来。这次咳得狠,血直接溅在杯沿。崔婉儿慌了,要去叫大夫,被她一把按住。“别声张。”
萧景琰走过来,递上一块帕子。谢昭昭接过,擦了嘴角,把染血的帕子塞回他手里。“明日你跟着我,别离三步远。”
“赵无极不会让你近身。”萧景琰说。
“所以他才会上钩。”谢昭昭笑了,“我要的就是他放松警惕。他以为我快死了,就会让我跪在他面前,听我求他。到时候——”
“到时候什么?”崔婉儿忍不住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谢昭昭站起身,走向内室,“今晚谁都别打扰我。我要养足精神,明天好演一场大戏。”
夜深了,府中安静下来。谢昭昭躺在榻上,闭着眼,却没睡。袖袋里的钥匙硌着掌心,她没拿出来,也没扔掉。小七的话在耳边回响——“钥匙还在我这儿”。
她知道他在试探。就像她也在试探他。
偏院里,小七坐在床上,手里把玩着那枚玉钥。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他金瞳上,亮得瘆人。他低头看碗底,粉末依旧洁白,可碗壁内侧,却有一层极淡的蓝痕,几乎看不见。
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蓝痕消失,碗壁恢复如初。
“娘娘真聪明。”他低声笑,“可惜,毒不在药里,在碗上。”
他躺回床上,把玉钥塞进枕头下。闭眼前,他撩起袖子,手腕内侧浮现出一片细密的鳞纹,暗金色,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快了。”他喃喃道,“等您跪下去的那天,我就让您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恶念。”
天快亮时,谢昭昭起身梳妆。铜镜里,她脸色苍白,眼下泛青,唯独眼神亮得吓人。崔婉儿替她挽发,手指发抖:“真要这样?万一他不上当——”
“他会上当。”谢昭昭打断她,“他最爱看人低头。尤其是我。”
萧景琰站在门外,一身黑衣,刀藏在袖中。见她出来,只说了一句:“马车备好了。”
谢昭昭点头,迈步出门。崔婉儿追上来,塞给她一个小瓷瓶:“含在舌下,能止血。”
谢昭昭收下,放进袖袋。走到府门口,她突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偏院的方向。
院门紧闭,窗户漆黑。
她笑了笑,转身登车。
马车驶向相府,街上行人渐多。萧景琰骑马跟在车旁,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崔婉儿坐在车里,紧紧攥着谢昭昭的手。
“别怕。”谢昭昭轻声说,“今天之后,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
崔婉儿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相府门前,赵无极早已得了消息,负手站在台阶上,嘴角噙着笑。见马车停下,他慢悠悠走下台阶,假意关切:“长公主殿下身子不适,怎还亲自跑这一趟?”
谢昭昭掀帘下车,脚步踉跄了一下,被萧景琰扶住。她推开他,强撑着走到赵无极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求相爷……救我。”她声音虚弱,头垂得很低。
赵无极笑了,伸手去扶她:“殿下这是何意?快起来说话。”
谢昭昭没动,反而咳出一口血,溅在他靴面上。她抬起头,眼神涣散,嘴唇颤抖:“北境虎符……给我……我能活……”
赵无极眯起眼,俯身凑近她耳边:“殿下想要虎符?可以。但得拿一样东西来换。”
谢昭昭喘息着问:“什么?”
“你的命。”赵无极轻笑,“三日后,我亲自送你上路。虎符嘛——陪葬品而已,给你又何妨?”
谢昭昭身子一晃,似乎撑不住了。萧景琰上前要扶,被她挥手挡开。她盯着赵无极,嘴角扯出一个笑:“一言为定。”
赵无极直起身,高声吩咐左右:“送殿下回府!好生照料,别让她死得太早!”
家丁围上来,假意搀扶。谢昭昭任他们架着,一步步走回马车。登上踏板时,她突然回头,冲赵无极笑了笑。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虚弱,只有冰冷的杀意。
赵无极心头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谢昭昭已钻进车厢。车帘落下,隔绝了他的视线。
马车驶离相府,拐过街角,谢昭昭立刻挺直腰背,从袖袋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崔婉儿瞪大眼:“你刚才——”
“装的。”谢昭昭冷笑,“他以为我快死了,才会答应给我虎符。三日之期,足够我们动手。”
萧景琰策马靠近车窗:“他不会真给虎符。”
“我知道。”谢昭昭闭上眼,靠在车壁上,“但他会带虎符来见我。到时候,抢过来就是。”
崔婉儿急了:“可你怎么抢?他身边护卫重重——”
“所以才要让他放松警惕。”谢昭昭睁开眼,目光锐利,“他以为我病入膏肓,就不会防备。等他亲手把虎符递到我面前时——”
她没说完,但崔婉儿和萧景琰都懂了。
回到府中,谢昭昭直奔偏院。院门依旧锁着,她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小七躺在床上,听见动静,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眼:“娘娘回来了?”
谢昭昭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醒了?”
小七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嗯。娘娘去哪儿了?”
“去见赵无极。”谢昭昭盯着他,“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我。”
小七眨眨眼:“然后呢?”
“然后?”谢昭昭笑了,“然后三日后,我亲手割下他的头。”
小七歪着头看她,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腰,脸埋在她衣襟里:“娘娘真厉害。”
谢昭昭没推开他,也没抱他。她站着,任他抱着,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后颈。那里皮肤光滑,没有任何鳞纹。
“小七。”她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让你杀一个人,你会动手吗?”
小七抬起头,金瞳清澈:“要看是谁。”
“赵无极。”
小七笑了,天真无邪:“好啊。娘娘指哪儿,我打哪儿。”
谢昭昭松开手,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停下,没回头:“记住你说的话。”
门关上,锁舌咔哒咬紧。小七坐在床上,慢慢收起笑容。他撩起袖子,手腕上的鳞纹又浮现出来,比昨晚更清晰。
“骗你的,娘娘。”他低声说,“我才不会听你的话呢。”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月亮。府中寂静无声,唯有更鼓遥遥传来,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