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痕踏出校场,风卷黄沙扑面。方行三步,斩岳刀忽震,雷纹明灭,如有所感。他立定回身,眸光投向擂台。
彼时少林僧已败,同门扶其退场。然经血棋边缘,身形骤僵。双目翻白,唇角抽搐,十指如钩,掌心泛青黑之气。倏尔甩开搀者,一步踏前,直取慕容婉。
掌风腥秽,疾若鬼魅。
赵无痕横刀而立,刀背顿地。紫电迸裂,地面蛛网崩开,气浪翻涌,将僧人逼退三尺。他伫立原地,并不追击,唯凝视其目。
此眼神异。非怒非杀,空洞执迷,似神魂被摄。
“罗汉拳。”赵无痕低语,“何以化为毒蛇掌?”
适才擂上,此僧使伏虎拳法,刚猛正直,堂堂正正。今此一掌,阴柔诡谲,招式扭曲,分明外道邪术。
慕容婉退于侧,药囊中取银针,指间轻捏。未轻进,先察其行。但见每步落下,足底皆留淡黑印痕,若踩毒泥。
“非中毒。”她启唇,“乃魂失其所。”
赵无痕颔首。自斩岳觉醒,他对神识波动极为敏锐。方才刹那,阴寒之力自血棋升腾,顺地纹缠上僧人踝骨。
不再迟疑,提刀跃起,一刀劈向肩颈交接处。
此刀不伤其身,专断其连。
斩岳鸣响,刀镡睚眦兽首双目乍睁,紫电自刀尖喷涌,贯入百会穴。瞬息之间,空中浮现出一线透明丝缕,自天灵冲出,直指北方夜穹。
赵无痕挥刀斩之。
丝断之声如厉啸,似妖物哀嚎。僧人浑身剧震,口吐黑血,跪伏于地。喘息良久,目光渐清。
“我……见一塔。”声微颤,“塔顶有人诵咒,我手不受控……所出非罗汉拳,乃他人借我之手。”
赵无痕收刀入鞘,眉峰紧锁。
控魂之术,非首见。然如此古形,从未得睹。往昔魂丝多凭符咒法器驱动,今此丝线,竟似由经络抽出精魄所化。
俯视斩岳刀。
金光流转,刀身浮现古图:赤身祭师跪拜狼首神像,手持人骨杖,背景四兽拱卫地下宫阙,穹顶绘北斗七星与太极双鱼。下方刻四古篆:“魂归黄泉,御死如生。”
慕容婉趋前,目光落于刀身,面色骤变。
“此壁画……我在皇陵拓片中见过。”她从药囊取出旧纸,铺于地。线条模糊,却正是祭祀场景。两相照映,位置、人物、布局,分毫不差。
“第三殿东壁。”她声压低,“唐门遗老所赠摹图,谓前朝失传‘摄魂引魄大典’。唯龙脉命格者可启。”
赵无痕凝视图像,脑中片段纷至沓来。
母临终之言——“山河同脉”。
斩岳初醒时浮现“慕容”铭文。
赵擎天书房血诏字迹。
诸般线索,从未如此清晰汇聚。
豁然明白。
控魂术非白莲邪创,亦非萨满巫遗。实乃前朝皇室镇压异己之秘法,藏于权柄核心之禁术。后世所谓外族蛊咒,不过残缺仿本。
而今,有人重启之。
且以此对己。
握紧斩岳,刀体温存未散。远处人群骚动,窃议纷纷,或暗记刀身图像。十二门派代表虽退,数名长老临去互使眼色,显知情甚深。
“他们知。”赵无痕道。
慕容婉点头:“不止知。他们在等你破局。”
赵无痕默然片刻,抬首北望。刀魂仍在震,指向同一方位——皇陵。
彼处,当去。
然此刻不可行。
此战虽胜,却揭更大危局。敌不仅能控凡夫,更可借古仪影响顶尖高手。下一次,或为武当掌门,或为朝廷重臣。一旦被制,后果难测。
“须溯其源。”他说。
“你是说,北方施术者?”慕容婉问。
“不止是谁。”赵无痕注视刀中断杖图像,“是此术本身。需何条件?如何启动?可有破解?”
慕容婉沉吟:“唐门秘录载‘魂引阵’,以活人精魄为引,龙脉节点为基,配特定时辰方成。若确为皇室秘术,则施阵之地,必系皇陵。”
赵无痕颔首。
血棋指皇陵,刀魂示命会,今连控魂术之根亦归一处。非巧合也。
俯视倒地僧人。已被同门抬走,临行回首,合十致谢。
“宗门之内,未必清净。”那人留一语。
赵无痕未应,唯将斩岳背于身后。
立于校场废墟中央,四野寂然。风过碎铁地,卷起灰烬数缕。慕容婉近前,低声问:“下一步如何?”
“先查此图来历。”赵无痕道,“唐门摹图,谁予你?”
“卖糖画老翁。”慕容婉忆道,“城南巷中设摊,十年前识我叔父。”
“带我去见他。”
“即刻?”
“愈快愈好。”
慕容婉点头欲行,忽蹙眉。左手按左肩蝴蝶状胎记,痛意袭来。掀衣查看,胎记边缘浮细纹,若符文苏醒。
“怎了?”赵无痕觉异。
“不知。”她摇头,“然此感……与斩岳共鸣时相似。”
赵无痕凝视其胎记,又望刀身太极双鱼。二者似有关联,一时难明。
“先走。”他说,“勿留此地。”
二人离校场,沿街北行。街巷空旷,行人匆匆避让。无人敢近,更不敢直视那漆黑之刀。
行半里,慕容婉忽止。
“有人随行。”
赵无痕未回首,右手缓搭刀柄。身后三十步外,气息贴近。步轻,息稳,显是高手。
“非江湖客。”他说,“习隐匿术者。”
“可要动手?”慕容婉问。
“不急。”赵无痕前行,“任其跟随。吾欲观,谁欲引吾入局。”
转入窄巷,高墙夹道。脚步声仍缀后二十步,不紧不慢。
赵无痕忽驻。
身后亦止。
巷尽处有一小门,缝透微烛光。慕容婉识此地——昔日藏身处,已空置多年。
“门开了。”她说。
赵无痕盯门。
知内无人。
然门确开。
迈步向前,刀未出鞘,步履沉稳。每进一步,后方气息便缓一分。至距门三步时,那气息骤消。
如烟散空。
赵无痕停门前,伸手推门。
门轴轻响,缓缓开启。
屋内尘封,桌椅积灰。墙上悬一褪色画像,画中女子抱婴,眉目温婉。乃其母。
慕容婉步入,指尖抚过画框。
“此地未曾告人。”她低语,“除……”
语顿。
赵无痕已明。
有人先至。
桌上多一物——半截青铜面具,置于中央,下压一纸条。
他取纸条。
仅一行字:
“汝欲知汝母死因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