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枪声与追逐,只留下尹恺杰和魏法医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脚下枯枝败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
死亡的危险暂时褪去,但另一种更沉重的压力——背叛的刺痛和对未知前路的茫然,都令人近乎窒息。
顾红磊最后那声嘶力竭的“快走”,和他手臂上绽开的血花,在尹恺杰脑海中反复闪现。
那个年轻人的面孔,在背叛者与殉道者之间模糊不清。
他现在是生是死?
周老板落入敌手,又会遭遇什么?
尹恺杰不敢深想,每想一次,都像经历一次炼狱。
魏法医年纪大了,这一番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靠在一棵粗糙的松树干上,脸色灰白,胸口剧烈起伏,说不出一句话。
阿荣从尹恺杰怀里跳下,轻盈地落在地面的苔藓上,没有像普通猫咪那样惊惶四顾,而是竖起耳朵,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密林,仿佛在确认暂时的安全,又像是在寻找下一步的方向。
阿荣的镇定,产生了奇异的效果:给了尹恺杰一丝支撑。
“我们不能停太久,”魏法医喘着粗气,“他们肯定会搜山的。如果放上一把火,我们几条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尹恺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最安全。杜杜猫肯定以为我们会亡命天涯,不敢回去。”尹恺杰道。
“回去?回市里?”魏法医吃惊地看着他。
“对,他们既然这么着急捉到我们,说明害怕的是他们,那么我们就和他们玩捉迷藏好了,”尹恺杰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且,我们需要帮手,真正信得过的帮手。”
他想到了几个已经退休、但绝对正直且不惧权势的老部下。
这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
但眼下,除了铤而走险,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尹恺杰更愿意相信是欧阳荣儿的冥冥指引,依靠着阿荣似乎天生对危险方向的规避本能,和魏法医对山区地形的粗略判断,两人一猫在山林中艰难跋涉了大半天,终于赶在天黑前,绕到了山林的另一侧。
找到一个偏僻的乡镇。
他们用身上仅存的现金,从老乡那里买了两身不起眼的旧衣服换上,然后搭上一辆运货的顺风车,颠簸了数小时,在深夜时分,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城市。
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一派和平景象。
不敢使用身份证件,找了一家不需要严格登记的小招待所住下,用的是魏法医一个早已去世的老朋友的姓名。
安顿下来后,尹恺杰立刻用招待所的公用电话,联系了他最信任的一位老部下——当年刑警队的副队长,外号“老铁”,性格刚直不阿,一直没能获得提拔,尹恺杰在位时为提拔他努力过,每次都要收到几封最终查无实证的举报信,所以职级始终未动。
几年前因腰伤提前病退。
电话里,尹恺杰没有多说,只含糊表示遇到了大麻烦,涉及高层,需要见面详谈,地点定在了城郊结合部的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洗车场。
那里视野开阔,便于观察,易于撤退。
一小时后,洗车场角落的休息区,“老铁”如约而至。
他身材依旧魁梧,看到尹恺杰和魏法医的落魄样子,吃了一惊。
“老尹,魏老,你们这是……”老铁压低声音。
尹恺杰言简意赅,将事情的核心——欧阳荣儿的旧案、爻一旻对外出卖经济情报和珍惜矿产材料、幕后黑手杜杜猫、以及刚刚经历的追杀和顾红磊的背叛,选择性地告诉了老铁。
他没有提及阿荣的异常和证据的具体藏匿点,这是最后的底线。
老铁听完,黝黑的脸上肌肉抽搐,拳头攥得咯咯响,眼中喷出怒火:“杜杜猫?!这个老王八蛋!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老尹,你说,要我怎么干?豁出这条老命,我也跟你到底!”
老铁的反应让尹恺杰心中一暖,在冰冷的背叛之后,总算感受到了一丝可靠的暖意。
要言不烦,他迅速布置任务:
第一,由老铁动用过去可靠的关系,暗中打听周老板和顾红磊的下落;
第二,设法搞到几张不记名的手机卡和一些现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联系一两位绝对信得过的、有影响力的老记者或退下来的纪检干部,做好在最坏情况下,将证据公诸于众的准备。
接下来的两天,是在极度焦虑和谨慎的等待中度过的。
尹恺杰和魏法医像地下工作者一样,不停地更换落脚点,依靠老铁提供的补给。
阿荣始终安静地陪伴着,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老铁那边很快有了消息,但都是坏消息:
周老板被官方以“涉嫌非法入侵和破坏公共设施”的名义拘留了,但关押地点不明,无法探视。
顾红磊则如同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魏法医家的电话一直处于占线状态,后来才知道是线路被“故障”了,他的一位老友悄悄传话,说有“上面的人”在打听魏法医的近况。
第三天晚上,尹恺杰和魏法医到了老铁提供的一间单身公寓,这间单身公寓在市水利学院附近,是老铁为他上大学的儿子租下来的。
他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开灯,口袋里的那个不记名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尹恺杰的心猛地一跳。
魏法医也警觉地望过来。
尹恺杰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但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寒意满满的声音:
“尹局长啊,很久不见了。闹出这么大动静,该收手了。”
他竟然亲自打来了电话!
是杜杜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