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妖魔地境自鵼梧重生,就被妖兽大人统一管理,凡有不服从者、有叛逆之心者、曾出手重伤棠笙者,皆被灭了个痛快。
对于棠笙,魑以修命人好生照料着,药物宝物、修炼治疗、衣食住行,只要对她的伤势有好处就鞍前马后,隔三差五派人过去回报消息,没有丝毫怠慢。
就连众妖魔都认为,妖兽大人对棠笙的伤势这般上心关切,她定是未来的妖族尊后了。
可没成想,中途还会杀出个我。
待魑以修从妖魔嘴里辗转听闻了烛翊的消息,便将一切都抛之脑后,不惜耗费恢复不多的妖兽之力击毁镇焱契,还要带着众妖魔载着黎鸟渡过燎域火海。
这般大费周章,只为了将我掳回来。
棠笙与我,这两者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一个被他放在眼里,而后者却是置于心口。
哪怕魑以修待棠笙再关切,她也无法再欺骗自己,他待她的,从来都只因感激。
待周身鬼火被棠笙再度点燃,我看棠笙这般虚弱,问心有愧,便再提议送棠笙回房。
棠笙却是拒绝了,她将小指挽在口中吹响,不时,便飞来一只形同乌鸦漆黑的丑陋鸟儿,落地一转变成了个丫头模样。
小丫头对着棠笙行了个礼:“见过棠笙姑姑。”
棠笙微微点头,对我道:“这原身,便是黎鸟的幼年模样,很难看对不对?”
我忙摇头,虽然心里确是这么想的。
小丫头掺起棠笙,棠笙不看我,向我道上一句:“我的事就不必你挂心了,我族姑娘会送我回去。”
“那好吧。”我也不再勉强,点点头道,“那,你就不怕我再跑了,这样你就没法与妖兽大人交差了。”
闻言,小丫头好奇的往我处望,目光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就压低了双眼滴溜溜的转。
“翠亓。”棠笙念上一声,小丫头便乖乖站好了。
棠笙被搀着步行缓缓,目光瞥向我:“这燎域火海虽没了镇焱契的压制,却也不是你这鬼灵之躯能经得住的。若你真有这般本事,鬼灵之躯渡过火海而不融,那便走罢,也好替我省下心去。”
棠笙这般直白的告知于我,我的无知倒是令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难怪我想出门溜溜,少年郎也敢随口应下……还不找人跟着!
棠笙离开后,我也跟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不敢在外多逗留。
人家妖怪都认得棠笙,却不认得我。
若是再来个像卿奚那样的丫头,今日非但见不着漾临,回不去地府,怕是连小命都得赔在这里!
自镇焱契被毁,地界两边隐隐有了融合之势,这妖兽大人便在地界两边来去穿梭着找麻烦。
待魑以修再回来寻我,一开门,我便瞧着他那双窄长眉眼的脸上勾唇笑,模样好不戏谑。
他一挑眉道:“听说,你被那卿奚丫头给收拾一通,姐姐可长了记性?”
这一开口,我就忍不住丢枕头过去,只恨材质不是铁类重物,我恨声道:“那果真是你安插的人!”
“倒也不差。卿奚日日在彼处候着,即便不是我的命令,她向来也是会在那方遇着姐姐的。”他叹了口气,一副很遗憾的模样,“若非如此,万一姐姐误入火海出了事,叫我这个做弟弟的可怎么办才好。”
我绷不住跳脚:“……你哪里有个后怕的模样?!”
闻言,我险些背过气去,难怪我回来辗转反侧就觉得不对劲,合着他将一切都算好了,就等着我去撞一撞南墙!
没成想我说不过漾临,就连妖兽都比我能言善辩。
“你,你这个谎话精!”我涨红着脸咬牙切齿,愣是挤不出个脏来。
“我?我何时欺骗姐姐了。”他倒是面露出诧异的神情,“不过是顺着姐姐的话说,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呢。”
……明明是你的默认让我误解,怎么转来转去又把锅丢到我头上来了?!
我双眼使劲一翻白,情绪正值慷慨激昂寻他要个说法:“就说在人界山谷里,那时你口口声声说丢了姐姐来寻。我看你一人孤苦无依可怜,这才答应与你回来,可你不放了我也就罢了,鵼梧三代皆为男性,你要我怎么寻个‘姐姐’予你?!用泥捏一个怎么样?!”
听罢,魑以修那张俊秀的少年容颜便缓缓笑开了:“姐姐要是愿意,我也是欢喜的。”
我深呼吸,坚持正义三观不被眼前盛景带跑偏。
“兵不厌诈。”他的面上颇有几分餍足,“棠笙还与你说什么了。”
“棠,棠笙?什么棠笙!”我不善说谎,出口便结结巴巴,眼珠四下乱转,“才不是她告诉我的,是,是我自己猜的!”
“嗯,好。”他笑着回应。
想来是看破了我拙劣的演技,我吞咽了下,便干脆丢了脸皮,同他说得直白些:“其实……你不觉得这一切对棠笙来说,不太公平吗?”
“何谓公平?”他唇角微弯,等着我的答案。
双目望向我,我却低着头不敢直视,只支支吾吾道:“棠笙她一直在你身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知不知道她其实……!”
“棠笙是我的伴生者,我自会以上宾之礼待她。”他回道。
我缓缓睁大了眼:“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蹲下身子,将头发挠成一团,咬着下唇不知从何说起:“她其实,她其实……!”
爱慕了你千年啊。
“姐姐莫要生气。”他突然这般蹦出一句话,听得我一懵。
魑以修面上还是笑着的:“卿奚丫头性情乖张,今日姐姐定是受到惊吓了,改日,我定让她收敛些脾气。”
我想他猜到了想说的话,才拿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来堵住我。我的心事在他面前同样一览无余,深觉无力:“……魑以修。”
站起身,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嗯。”少年好整以暇的望着我。
“你放我走吧。”我轻声道,“我不是烛翊,更会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姐姐。”
看着那张从容的脸失去笑容,我又觉良心不安:“如果……你觉得我活着不解气,我就站在这里由着你揍一顿,直到你解气为之。反正我此生不过鬼灵,不堪大用,即便是死了,对三界也没有什么影响……”
“你要去何处,是寻那上神?”他又笑了起来,却是毫无温度的笑,“为什么。”
我手指不停揪着衣袖:“漾临他是不好,洁癖入骨,又爱使唤人,脾气还不好……最重要的,是他旧情难忘还来招惹我……!”
“可是他,可是他始终站在我身前,替我挡下一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地界的这几天见不着他,这心里头……就开始痒痒。”想到漾临那张面上君子又满肚子坏水的脸,我再忍不住嘴角上扬。
与我的欢喜截然相反,少年置身混沌阴霾之中,好似坠入牢笼。
“姐姐。”他自沉默中开口,“只这一点,我不许。”
“我不会让姐姐离开的。”
眼前少年又绽出了笑靥,可落在我的眼里,却像是一层虚浮的面具。
他不放我走,这件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于是,我再度被关在房间里,他差人对我进行更加谨慎的盯梢。
……只怕我要向棠笙求助离开,都成了问题。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日日在房间之中辗转来回,直到一日,外界传来不正常的骚动。
只觉是大难临头的危机感,压抑得很。
我踱步踱得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听着一众散碎脚步向左跑了,向右跑了。
正纳闷着,突然自己房门被小声叩响,两声长,顿,三声短。
——这是棠笙的叩门习惯,这节奏与黎鸟啼鸣的频率相似。
我顿时清醒过来,从地上赶紧爬起凑去门边。棠笙说妖魔地境出了乱,眼下她已经支开了眼线,是送我出去的最好时机。
幸福来得这么突然,我自是忙不迭应下了。
于是棠笙以妖术强行将门破开,没来得及问详情,我便一路跟着她跑,而赶路赶到一半,眼前好些妖怪丢盔卸甲又都原路折返回来,好似被揍得凄惨,逃命去了。
“看来出口暂时去不得了。”棠笙瞥我一眼,临时决定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方山石之洞,洞外原本是个小山坡,坡上满是树,而今四周的树林皆被烧焦得只剩个倔强的壳儿了。
空中不断有飞翔回旋的黎鸟,似是在传唤棠笙。
事态紧急,棠笙嘱咐我:“去那石洞里,那里有你的‘东西’。”而后羽翼一展便啼鸣着飞走了。
我一怔,被落在身后还想叫住她,我冲着空中大喊:“喂!等会儿你还来寻我吗?!”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回答。
我摸不着头脑,带着满肚子疑惑走进洞里,透过一层结界,我看到了一只曾破碎又重新聚合的石像。
身如虎豹、头上长着犄角,背上一对羽翼,一双竖瞳圆睁如灯笼……这,这不棠笙口中的妖兽鵼梧吗?
而更令我纳罕的,是这妖兽石像的口中,封着的什物……正在发光。
是令我无比熟悉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