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刚落下，谢昭昭便将那封密函撕开。纸页脆响在车厢内格外清晰，崔婉儿想劝她歇一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谢昭昭看完信，没说话，只把碎纸塞进袖袋，转头对车外道：“去母妃旧寝殿。”
萧景琰应了一声，马鞭轻扬，车队转向西苑。那里自长公主薨逝后便被封禁，连洒扫宫人都不敢靠近。崔婉儿终于忍不住：“赵无极动的是陵墓，你为何要去寝殿？”
“他挖的是空棺。”谢昭昭声音冷得像铁，“母妃临终前亲口告诉我，真东西不在地下，在她睡过的地方。”
崔婉儿脸色一白：“可那是禁地——”
“从今天起，没有禁地。”谢昭昭打断她，“传我令，凡阻拦者，斩。”
车队抵达西苑时，天已擦黑。朱漆大门上的铜锁锈迹斑斑，萧景琰一脚踹开，门轴发出刺耳呻吟。院中荒草没膝，廊柱漆皮剥落，檐角蛛网密布。谢昭昭提着灯笼走在最前，脚步没半分迟疑。
寝殿内陈设如旧，只是蒙了厚厚一层灰。她径直走向拔步床，掀开褥子，手指在床板接缝处摸索片刻，突然发力一掀——整块床板应声而起，露出下方暗格。里面静静躺着半卷竹简，用红绳捆着，绳结已褪成暗褐色。
“《凤凰噬心诀》。”谢昭昭念出竹简上刻的字，指尖抚过那些凹痕，“母妃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崔婉儿扑过来抓住她手腕：“这是禁术！史书记载练此功者无不癫狂——”
“史书是赵无极写的。”谢昭昭甩开她，“双凤同辉不是祥瑞，是诅咒。图腾反噬一日比一日重，再不压住，我活不过下个月。”
她展开竹简，油灯下字迹如血。第一行写着“欲承凤力，先剜凡心”，后面全是修炼法门。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目光扫过那些文字，眉头越皱越紧。
“我陪你练。”他说。
谢昭昭没回头：“你会死。”
“我死过很多次。”他声音平静，“这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崔婉儿还要再劝，殿外突然传来孩童笑声。盲童不知怎么跟来的，正蹲在门槛上玩那块裂开的玉珏。见众人看他，他歪头一笑：“娘娘，我能摸摸那本书吗？”
谢昭昭犹豫一瞬，点头。盲童蹦跳着进来，小手刚触到竹简边缘，瞳孔骤然变成金色，像熔化的铜汁。萧景琰猛地按住刀柄，却被谢昭昭抬手制止。
“果然。”她盯着孩子眼睛，“你是另一只凤凰。”
盲童似乎没察觉异样，收回手继续摆弄玉珏：“书里说，要两个人一起练才不会疯掉。娘娘别怕，我帮你。”
崔婉儿倒吸一口凉气：“他才多大！你怎么忍心——”
“他自愿的。”谢昭昭打断她，蹲下身平视盲童，“你叫什么名字？”
“青梧姐姐叫我小七。”孩子咧嘴笑，“娘娘也可以这么叫。”
谢昭昭摸了摸他头顶：“好，小七。从今晚开始，你跟我学认字。”
她起身走向窗边空地，将竹简摊在案上。萧景琰默默搬来蒲团，崔婉儿想帮忙整理衣袖，被她避开。“别碰我。”她说，“血祭余毒还在。”
第一式需盘坐调息，引气冲脉。谢昭昭刚闭眼，心口便如刀绞。她咬牙忍住，按竹简所示运气。片刻后额角渗出冷汗，呼吸越来越急。萧景琰单膝跪在她身后，手掌贴住她背心，内力缓缓渡入。
盲童坐在她对面，小手按在竹简上，嘴里念念有词。诡异的是，随着他念诵，谢昭昭脸上痛苦之色竟稍减。崔婉儿看得分明，孩子每念一句，瞳孔金芒便盛一分。
三更鼓响时，谢昭昭突然睁眼，一口血喷在竹简上。血珠滚过字迹，竟被纸面吸收，不留痕迹。她喘息着抹去唇角血渍：“成了。第一关过了。”
萧景琰收掌，指节发白。崔婉儿递上帕子，这次谢昭昭没拒绝。她擦完血，看向盲童：“累吗？”
孩子摇头，眼睛仍泛着金光：“不累。娘娘疼的时候，我就唱歌给她听。”
谢昭昭怔了怔，伸手想抱他，又缩回：“改天给你买糖。”
殿外忽有脚步声，一名灰衣人闪身进来，对萧景琰耳语几句。萧景琰点头，转向谢昭昭：“赵无极派人在城外截杀北境信使，被我们的人反杀了。尸体身上搜出这个。”
他递过一块腰牌，青铜铸就，刻着相府徽记。谢昭昭冷笑：“他急了。以为断我军情就能乱我阵脚？”
“不止。”灰衣人补充，“我们在尸体怀里发现密信，说蛮族攻城是假，实为诱敌。真正主力已绕道南下，目标是粮仓重镇。”
崔婉儿脸色煞白：“那慕容轩岂不是——”
“他死不了。”谢昭昭站起身，将染血的竹简重新卷好，“传令，让押送粮草的部队改道，走鹰嘴峡。再派人给慕容轩带句话：若他妹妹少一根头发，我就把相府女眷全送去军营。”
灰衣人领命退下。盲童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往谢昭昭腿边蹭。她犹豫片刻，终于弯腰把他抱起来。孩子立刻搂住她脖子，小脸贴在她颈侧。
“娘娘身上暖和。”他嘟囔着，“比青梧姐姐还暖和。”
崔婉儿看着这一幕，眼泪无声滑落。萧景琰默默解下外袍，轻轻披在谢昭昭肩上。她没拒绝，只把盲童搂得更紧些。
“回宫。”她说，“明天还有早朝。”
车队驶离西苑时，东方已泛鱼肚白。谢昭昭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盲童在她怀里睡得香甜。崔婉儿几次想开口，都被萧景琰眼神制止。
快到宫门时，谢昭昭突然睁眼：“小七刚才念的，是什么歌？”
盲童迷迷糊糊抬头：“就是娘娘小时候，长公主常唱的呀。‘凤凰飞，凤凰落，衔来金枝换银梭’……”
谢昭昭手指猛地收紧。那确实是母妃哄她入睡的童谣，可母妃去世时，这孩子根本还没出生。
萧景琰与她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车轮碾过宫门石槛，盲童又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笑。谢昭昭低头看他，轻声道：“再唱一遍。”
孩子闭着眼哼起来，歌声稚嫩，却字字清晰。唱到第三句时，谢昭昭腕上旧疤突然灼热如烙铁。她咬牙忍住，没出声。
銮驾停在寝宫前，天已大亮。侍女们迎上来要接盲童，谢昭昭摇头：“让他跟着我。”
她抱着孩子走进内殿，崔婉儿想跟进去，被萧景琰拦住。“让她静一静。”他说。
殿门关上后，谢昭昭把盲童放在榻上，自己盘膝坐到对面。她展开竹简，指着其中一行：“小七，认得这个字吗？”
孩子凑过来，小手指着竹片：“剜。”
“聪明。”谢昭昭摸摸他头，“接下来教你认‘心’字。”
窗外晨钟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谢昭昭盯着竹简，没再翻页。盲童很快又睡着，呼吸均匀。她伸手探他脉搏，平稳有力，毫无异常。
可就在她收回手时，孩子眼皮下的眼珠，正微微转动着，像在做梦，又像在窥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