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谷,崖上孤影屹立。赵无痕执斩岳刀于手,衣袂翻飞如旗。月隐云后,星子微芒,照他眉宇冷峻,眸光不瞬。指节泛白,握刀久矣;掌心余颤,终归沉静。呼吸吐纳,若深潭止水。
彼时林中三人退走,山色寂然。然他心知,风波未息。
半晌,东林深处有异动起。非足音踏叶,亦非兽行草间,乃金铁轻鸣,细若游丝,潜入耳际。三道黑影贴地而进,借残月微光,可见其手持短管利器,枪口森寒,遥指崖台中枢。
赵无痕不动。静以待变。
火光乍闪,第一弹出。
枪响刹那,他人已腾空。斩岳横掠,刀气贯长风,迎击弹丸。金石交击之声刺耳欲裂,弹道偏斜,没入岩壁,碎石迸溅如雨。
第二人即补。
其身方落,第三弹又至。旋身出刀,紫电缠锋,裂弹为二。余劲震地,裂纹蜿蜒三尺许,土石翻卷。
三人成鼎足之势,步步紧逼,枪口始终锁定不离。此器可连发六弹,若陷围中,万难脱身。
忽闻低喝一声,赵无痕骤然前冲,直取主射者。
扳机扣下,“咔”然一响——弹巢滞塞,机括未转。
半息之机,生死所系。
五步疾掠,刀举过顶。刀气如雷破云,轰然劈落。枪管应声断折,断口飞掷数丈,落地犹冒青烟。
主射手大骇,转身欲遁。一脚袭来,正中胸膛,其人如断线纸鸢,撞树而昏。左袖滑褪,半朵莲纹隐现;腰牌微露,刻“北境督造局”四字。
余二人见状,掉头便逃。
赵无痕不追。蹲身拾断枪,乌铁沉手,祖母绿嵌于柄端。摩挲断口,指腹触得异样——内壁夹层,似有阴刻纹路。
遂催斩岳饮血之性,引其感应金属怨气。
刀身微震,雷纹流转,浮现图腾一幅:双蛇盘月,蛇目如血珠凝光。赫然白莲教秘印也。
赵无痕眸光一凛。
洋人造物,竟藏邪教印记,岂是偶然?
慕容婉至此而至。外衫半披,面色苍白,右手仍护小腹。接过断枪细察,复取银针挑出未发弹壳,置月下观之。
弹壳坚不可摧,寻常刮磨不能伤其毫厘。
乃咬破舌尖,滴血于壳,覆于刀面。双手结印,唐门“引念术”施展开来。
斩岳剧震,雷纹化光流,投出幻影:
夜雨倾城,古庙残烛摇曳。威廉褪去呢袍,内衬满清侍卫服赫然在目。宇文拓对坐,面具摘下,眉骨分明。案上铺火器布防图,标“天津港”“铁甲舰”“三十炮位”。
威廉低声汉语:“舰队图纸已交,火药库明晚运出。”
宇文拓颔首:“届时以雷法乱阵,你商会之人趁机接管码头。”
画面倏断。
刀面浮四字铭文:伪商藏锋。
慕容婉收术,气息微弱,倚石喘息,额汗涔涔。
赵无痕纳刀入鞘,俯视弹壳。忆日前码头所见,威廉监货,箱印德意志兵工厂徽记。今所得左轮,同厂标也。
原来早伏机谋。
复探昏迷特务怀中,得纸条一张,书“戌时三刻,信号弹升,行动开始”。日期正是今宵。
彼辈图谋已久,欲乘其练刀之际取命。
将纸条递与慕容婉。她阅毕蹙眉:“不止一批人。信号未发,必有接应。”
语未竟,远处林梢红光冲起。
信号弹升。
赵无痕仰首望天,眼神如冰。拔刀出鞘,刀尖遥指密林深处。
“来了。”
陈九自侧出,手执新绘草图。观断枪结构,又望信号方位,言:“东坡坳地势低洼,宜设伏兵。第二批人或藏于此。”
赵无痕颔首。“我去。”
“真气未复。”慕容婉拦之,“三刀耗力甚巨,不宜再战。”
“我不必出刀。”曰,“我去听。”
遂将斩岳横贴地面,单膝跪地,右耳附柄。刀能传震百步,近日所悟之法也。
地脉微动,七人行近,步履齐整,负重而行。路线直趋崖后小径——皇陵密道唯一通途。
起身,断枪交陈九。“拆之,察图腾何以刻入夹层。我要知此批枪几多流入市井。”
“明白。”
转顾慕容婉。“回营守口。若有异,燃烽烟。”
“那你?”
“我去截。”
言罢,提刀入夜。
山路崎岖,借林掩形。将近坳地,伏身缓进。
七黑衣人环立,中置三木箱。启盖取枪,分发左右。每人配双枪,另携弹袋。
领者低声令下:“一组守口,二组登崖,三组点火为号,验目标死否。”
赵无痕潜至侧翼。
不动。棋子而已。其所求者,幕后主使之踪。
一人验枪,忽皱眉。“此枪卡壳。”
反复拉掣,“咔咔”作响,弹巢不动。
“换。”
“皆试一遍,勿临阵败事。”
众始逐一校验。
赵无痕凝视诸枪,忽觉柄上祖母绿位置各异:或偏左,或居中。忆威廉所持,宝石正居中央。
默记此异。
俄顷,一特务近火堆,自怀取布拭枪。布角掀处,赵无痕瞳孔骤缩——
绣莲一朵,与俘者袖纹同源。
缓缓抽刀。
将动之际,林外马蹄急响。
一骑飞至,高呼:“停手!全撤!任务取消!”
众人愕然。
来者翻身下马,呈密信一封。“会长下令,暂缓。目标已有备。”
领者验印无误,挥手:“收队。”
箱合人散,疾退如风。
赵无痕不追。
伏地不动,直至人马远绝,方徐徐起身。
返崖台,步履沉稳。
陈九犹研断枪,慕容婉伫立等候。
赵无痕至,将那块绣花布置于石上。
“威廉非商贾。”曰,“乃满清细作。”
陈九抬首。
慕容婉凝莲纹,声轻如絮:“白莲与洋人,早已勾连。”
赵无痕抚斩岳刀。刀静如初,雷纹隐没。
忽开口:“明日,试新招。”
“哪一式?”
“雷追。”
言毕,刀插于地,没刃三寸,稳然直立。
远山如墨,林海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