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里南正在河坡里酣睡,感觉脸上有东西爬动,睁眼一看,是诗诗正在拿毛茸草在搔他鼻孔,起身笑道:“你又来扰我美梦!”诗诗在他旁边坐下,笑道:“前几天还寻死觅活的,今儿突然就有美梦了?”
里南知道前几天自己难受,也影响了诗诗的心情,惭愧地“嘿嘿”一笑,问道:“你咋知道我在这儿?”诗诗叹口气说道:“上午在家写作业,有道数学题不会,弄得我心烦,午觉也睡不好,就去找你。你家没人,我就猜到你就在这儿。”
里南将诗诗的难解之题拿来,略微一看,就给她讲。诗诗东张西望,并不专心,听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说道:“也没见过这么难的题!”
里南惊道:“这题还难?这是前天课堂上老师讲的原题啊。你当时在干嘛?又看琼瑶小说?”
诗诗想了想,笑道:“我早不看琼瑶了。我现在正在制作一个歌本,那时候应该是在抄歌词吧。有一首歌叫《别让情两难》,歌词特别好,也很好听。我唱给你听!”诗诗起身见四周没人,趁兴唱了起来,一曲终了,将自己感动的眼圈发红,却不见里南有半点儿反应,不解问道:“不好听吗?”
里南笑道:“咋又‘为爱逃亡’?唱这歌的人心中的怨恨到底是有多重啊?”
诗诗见他不感兴趣,既失落又难堪,将他所带的那本《诗经》拿了起来,说道:“自己天天看着淫词艳曲,还毁谤别人?”里南笑道:“你不知《诗经》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吗?”
诗诗无言以对,“哼”地一声将那书掷在地上,转身正准备离开,忽见那书中抖落出一张纸来,捡起一看,竟是一首诗。
里南一看,赶紧起来叫道:“别乱看我东西!”说着就要起来夺。诗诗如获至宝,起身就跑,边跑边笑道:“我这侄儿也会写情诗啦!”
里南羞得脸通红,叫道:“快还给我!不许偷看别人隐私!”说着就去追。两人前跑后追,奔跑在河坡里。尽管诗诗轻盈灵活,终究体力有限,见即将被追上,一个急转弯拐到了那独木桥上。
原来自二郎庙建成之后,纹兴河逐年变小,殷秦庄西北的最窄处仅剩几米之宽,但就这几米之远,也阻挡着两岸人的往来,于是不知何人何时在此搭了一座桥,小小巧巧,仅容一人通过。黄昏时分,坐于桥上,即可欣赏到那河上美景:
一道残阳,溪流中央映波光;
两岸幽草,河坡之上迎春早。
因爸妈多次严厉警告不许上桥下河,所以里南只能站在岸上望桥兴叹。
诗诗见他不敢上来,愈加得意,就大声将那情诗读了出来:“见美人兮,于溪流边,妩媚妖娆,风流婉转。见美人兮,于迷雾天,香姿玉色,神韵天然…………”里南听到这里,也顾不得父母警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诗诗见他上来,转身就跑,谁知刚跑两步,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只见那水波激荡之后恢复了平静,而里南却没了踪影。
诗诗并不知河水深浅,见水面复平,却不见里南,顿时慌了,蹲下试探喊道:“里南!库里南!”正在她绝望喊叫之时,见水中忽有一人猛然钻出,吓得她一声尖叫。原来里南落水后,见水不深,就闭气藏于水中,等诗诗临近,突然钻出,吓她一跳。
里南钻出水面,见那首情诗还在诗诗手里,就以手拍水往诗诗身上溅去,想把那诗弄湿。面对溅来的河水,诗诗并不退避躲闪,反而迎面走来,忽然纵身一跃,也跳进了河里。里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拍了一头水花,哪肯罢休,奋勇还击。于是两人就在这纹兴河里,拍浪以搏,击水为战,一时水花四溅,笑音回荡。
玩了一会儿,里南忽然想起爸妈是严禁他下水的,有些害怕,对诗诗说:“咱们别拍了,上岸将衣服晾干吧。一会儿我妈知道了会骂我的。”
此时正在兴头上的诗诗那里肯依,虽全身俱湿,却斗志昂扬,笑着问道:“你投降不?不投降,咱就继续打!”一边说着一边朝里南这边移动。
里南见他走来,就赶紧说道:“你别过来啊!‘男女授受不亲’!”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诗诗快步走到他面前,猛地将他一推,说道:“我是你姑姑!还敢对我说‘男女授受不亲’?”
里南被她一推,也就顺势往后一退,假装摔倒,却不料脚往后一踩,竟没找到落脚的硬地,一脚踩空,仰面躺在了水里。
诗诗以为他还是假装摔倒,潜入水底,趁她不备,钻出吓人,于是就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一边喊道:“库里南,出来吧!别藏了!我都看见你了!”但走到他倒下的地方,慢慢地将脚往前一伸,却没找到落脚之地,心中一惊,后退几步,吓得面色如土。
原来这纹兴河此时虽然已经很窄,但里面依然深沟泥潭众多。里南毫无准备,落入深潭,一下子被河水淹没,欲呼喊已不可,想呼吸也不能,急得双手胡扒,两脚乱蹬,无奈河中东西虽多,却都是些水草浮萍,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那光明的河面越来越远。
诗诗呆立半晌才反应过来,里南被自己推入了深潭可能已经淹死了,随即疯狂地拍打河水,歇斯底里地朝水里喊道:“库里南!你快出来!你快出来!”
此时的里南如同一片羽毛,在水中飘飘荡荡,仿佛时间已经消逝,灵魂已然脱体,恍恍惚惚不知落向何方。这水底虽然光线黯淡,而里南此时却看得无比清晰。他先看见爸妈抱着他那湿透的尸体,伏地大哭,声动云霄。他想对爸爸说话,却欲言不能,想拉妈妈的手,却欲触不到,只能看着爸妈抱着他的尸体渐渐地在黑暗中消逝。正自悲伤间,又看见远处一阵光亮,竟是爷爷拄拐走来,里南心下明白,爷爷这是来接自己的,伸手去拉爷爷,但爷爷却并不接他伸过去的手,而且面带愠色,眼神中充满失望和无奈,摇摇头转身离去,一会儿也没了踪影。里南这时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好像自己在一个虚幻缥缈的世界里,形单影只无依无靠。忽然,他想到了诗诗,知道自己这一死还要连累从小就可怜的诗诗,想到这里,不禁抬头往上望去。
里南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在他上面,隐隐约约有一女子穿着白色衣裙,在水中翻滚游荡。
其风流袅娜,好似飘渺神女;
其荷袂翩跹,又如飞天仙子;
其舞姿精妙,使人销魂醉魄;
其倩影流转,令人目不暇接。
里南不禁呆住,只觉得那女子好似随着乐曲翩翩起舞,曲终舞停,便伸手要来拉他。里南觉得这女子的脸庞,英气逼人,纯美非常,却与昨晚所梦之人一样,朦胧恍惚,亦真亦幻。里南见其伸手,遂奋力往上游动,想要抓住,但却总与那纤纤玉手若即若离,正自苦恼,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往外死拖。
原来诗诗在外边水中疯狂拍打喊叫一番,知里南再无生还之希望,顿觉天地昏暗,日月无光,自思:自己从小无父无母无人关心,受尽苦痛,历遭屈辱,今终得一人知冷知暖,关心自己,偏又被自己害死,可知自己命苦异常,便不顾一切地在河中央大声哭泣起来,又想到全盛秀兰得知此事以后的伤心欲绝,遂决心也投河自尽,随里南而去。
正准备跳,诗诗忽然看见有两只手在水下不远处乱扒,仔细一看,竟是里南在水底挣扎,赶紧伸手抓住,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到岸边。
里南被拖到岸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神儿来,见诗诗筋疲力尽地躺在旁边,就坐起来问道:“刚才是你把我拉了上来吗?”诗诗此时见他已脱离危险,嗔道:“你说呢?如果不是我拉你上来,你现在早已经去见阎王爷了!”里南听了这话,慢慢回忆着刚才那河中翩然起舞的美人,心中想着:“那白衣女子难道是诗诗?我平常接触的女生只有诗诗,难道那是诗诗在我大脑中的幻象?”想到这里就又扭头对着诗诗那脸端详起来,只见他虽乡姐村姑,却也面容姣好,便更加怀疑那白衣神女是诗诗在他脑海中的幻觉。
诗诗见里南这样痴痴地望着自己,有些害羞,红着脸嗔道:“你盯着我看啥?没见过?”里南被她这一说,才知自己失态,赶紧转移话题道:“我的诗你弄哪儿了?”诗诗这才想起那刚才所念的诗已经不在自己手上了,赶紧起身又蹚进了河里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里南在岸边喊道:“别找了!早被河水卷走了!”
诗诗不听,又找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悻悻地返回岸边。里南见她那沮丧的样子,笑道:“不就是一首诗嘛!我回去再给你写一首!”诗诗听见“再给你写一首”,便臆定这首诗是给她写的,一股暖流涌向心头,激动地说道:“我以前也收过别人给我写的诗呢!”里南好奇地问道:“有人给你写诗?谁啊?”
诗诗太过激动,差点儿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忽然清醒,赶紧掩饰道:“就不告诉你!”里南笑道:“不说就不说!我知道都是你瞎编的!咱们那些同学,读过诗的都不多,更别说能写诗的了!”诗诗此时心情大好,也不理睬里南的言语攻击,拿起那本《诗经》随便翻了一页,大声读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黄昏时分,村里早已是炊烟袅袅,唤儿归家之声不绝。里南诗诗衣服已经晾干,见夕阳已斜,也起身回家,走上河堤,远远看见有两个人正在地主楼后门前说话。里南仔细辨认,竟是当年接生他的秦顺媳妇和这地主楼的女主人殷旺媳妇。
里南经过她们身边时候,打招呼道:“顺奶奶!旺大娘!”
秦顺媳妇看见里南,好似遇见了神仙一般,赶紧上前来拉住他的手,嘘寒问暖道:“里南啊,去哪儿了?咋回来这么晚呐?”却对一旁的秦诗诗不理不睬,感觉其似有若无。
里南笑道:“我和姑姑去河边看书了!”
秦顺媳妇又是一阵惊叹,说道:“看书都看到这个点儿上啊?真是太用功了!怪不得年年考第一。咱们这个穷山窝里可就飞出了你这么一个金凤凰啊!”
里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顺奶奶太夸奖我了!我们回去了,你们继续聊吧!”
秦顺媳妇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的手,意犹未尽地对殷旺媳妇说道:“这孩子不得了啊,是天上的星星下凡。那年我给全盛媳妇接生的时候,库家那满屋满院都是金光,把我的眼都恍花了。”没走多远的诗诗听了这话,觉得好笑,用肩膀轻轻扛了一下里南,问道:“你是啥星星下凡啊?不会是扫把星下凡吧?”
殷旺媳妇见他俩走远,不服气地说道:“啥星星下凡?长大了谁挣钱多还不一定呢!我家二孬照现在这个劲头儿,将来肯定不比他差!”
原来这殷旺的爷爷解放前是村里的大地主,名唤殷悟明,在“文革”时期,经常挨批斗。有一次,悟明被罚在村东头扫雪,正好遇见从县里来得红卫兵要去库家烧书。红卫兵一见此人正在扫雪,就知他是昔日的剥削阶级,于是上前厉声问道:“叫啥名字?”悟明此时已被批斗得疯疯傻傻,只机械地答道:“悟明!”红卫兵一听“无名”,以为遭他戏弄,便将他痛打一顿。悟明被殷旺父亲背回家,三日就死了。殷旺一家心中悲痛,心想若不是库家有书招来红卫兵,悟明怎么会死,但后来又见库安贵被整治得如此之惨,也就渐渐淡忘不咎了。
一直到拨乱反正之后,殷旺家才可住进他家那老房子。这老房子是殷旺曾祖父所建,青石蓝瓦,两层高楼,坚固异常,村里人都称之为“地主楼”,称其院落为“地主院”。殷旺娶的这个媳妇,也是一位争强好胜之人,住在村子的西北角,却处处与住在村子东北角的库家比。见全盛夫妇在村东头开了一家商店,生活渐好,她便极力怂恿殷旺,将地主楼临路后墙掏了一个门,也开了一家商店,与库家竞争,但终因经营不善,生意冷清,最终关门。殷旺有两个儿子,长子大孬,从小就喜欢和人打架,谁知上了初中有一次参与打群架,竟被人打死了;小子二孬,和里南同岁,也是整天爬高上低顽劣异常,其中最不能让里南忍受的是,他总喜欢欺负没爹没娘的秦诗诗。
秦顺媳妇听殷旺媳妇话语中带着不服,讥笑道:“二孬现在也懂事了?这倒难为他了!”
殷旺媳妇道:“我家二孬小时候是贪玩,但现在学习可用功了。你看这星期天也不回家,在学校里学习呢,将来肯定比那库家的小黑孩儿强。”
殷旺媳妇刚说完这话,听见一阵摩托笛声传来,忙转身看去,笑道:“俺家的摩托车和别家的声音都不一样,我一听就能听得出来。”
话未说完,殷旺已经开车到了她俩跟前。殷旺媳妇说道:“咋这么晚才回来?”殷旺并不理他,一脸铁青地对后座上的人吼道:“下来!自己跟你妈说去!”
殷旺媳妇往后一看,见二孬也在车上,藏在殷旺后边,低头不语,便问道:“啥事啊?又把自行车丢了?”
殷旺下车,一把将二孬从车上拉了下来,怒道:“自行车丢了,他就应该把自己给弄丢了!你问问他在学校里都干了啥?还是学生不?天天逃课打电子游戏,老师根本拿他没有办法。他现在已经被学校开除了一个多月了,还天天假模假样地骗咱们说去上学。要不是今儿我顺便去学校看他,咱们还都以为他在努力考大学呢!我顶着大太阳在乡里找了整整一晌,才从一个叫啥网吧的地方找到他!”
二孬妈听了,万分震惊,回头看了一眼秦顺媳妇,只见她眼中一道嘲讽的目光闪出,顿时觉得脸没处搁,恼羞成怒,上去“噔”得一脚,将在地上蹲着的二孬踹翻在地。
秦顺媳妇看不过去,劝道:“光打也不是办法,能教育就带回家好好教育,以后多向人家库家学学,看人家的孩子是咋教出来的!”说完,就立刻扭头回家了。
听了秦顺媳妇的话,二孬妈妈气得脸红面紫,将那伏地大哭的殷二孬连拖带拉,往地主院中拽。二孬知进院后,必是一顿好打,就死拉着门不肯进去,却无奈力量微薄,终被拖入。殷旺媳妇一手拉着二孬,另一只手顺手抄起一个笤帚,进院后便向二孬身上雨点般打来,边打边骂:“喜欢打电子游戏是吧?今儿让你打个够!”
二孬如同一只即将被杀的牲口一般,在院中又哭又跳,惨叫连连。
过了一会儿,殷旺见儿子已是嗓音嘶哑、遍体鳞伤,就上来劝解。二孬妈却并不罢手,依然手执笤帚,不依不饶地猛抽,嘴里喊道:“总有一天我会被他气死,还不如今儿打死他,以后也没这么多气生!”殷旺见她已经疯了,赶紧上前将笤帚夺了下来,并喝道:“你看都打成啥样了!再打真打死了!”
殷旺媳妇此时已是眼红人疯,那里管这些,见笤帚被夺,便要上楼拿绳子勒死二孬。殷旺赶紧拉住,一巴掌抽来,想把她打醒,不料这一掌轻重没拿捏好,竟把她打翻在地。二孬妈顿时大怒,站起来用头顶住殷旺的肚子,哭骂道:“你们一家都欺负我,我还活个啥?你打死我算了!我自从嫁到你们家以来,从来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除了会打我,啥都窝囊?现在连这孩子也这么不争气,我还有个啥盼头?你们殷家就应该绝种!”
殷旺本来就难受不已,此时听他老婆这般羞辱,顿时怒火难压,大骂一声:“你他妈还有完没完?”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二孬妈躺在地上,又哭又骂,满地撒泼。殷旺气得两眼火冒金星,窜进厨房,抽出一把菜刀,骂道:“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都别活了!”说着就要来杀他老婆。
这时的地主院中,早已围聚了许多乡亲街坊。大家听见殷旺媳妇这样诅咒殷家,也都不十分劝解,此时见殷旺要提刀杀人,都赶上来劝阻。
殷旺媳妇本来惧怕,但见他的刀被夺下,遂又高声大骂道:“你来杀我啊!今天你不杀我,算你是孬种!”殷旺刚被人劝住,忽又见她这样泼皮,便奋力挣脱众人,快步走至其妻跟前,趁她不防,飞身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殷旺媳妇又挨一脚,顿时大哭大闹着要去跳河。众邻居街坊媳妇赶紧追上将其拉住。
正在纷乱不可开交之时,忽然有人大叫一声:“二爷来了!”众人立刻停话止闹,静立不动了。原来这二爷是西北角这几户姓殷的中辈分最高的老祖宗,现已是古稀之年,德高望重。二爷拄着拐杖,缓缓走进地主院中,喊道:“旺儿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殷旺不知道什么话,缓缓来到了二爷跟前,只见二爷二话不说猛举起拐杖朝他身上打来,也不敢躲闪,挨了几棍。殷二爷骂道:“我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小时候你爹是咋教你的?天天让你和这个比、和那个比了?还是天天这样朝死里打你?如果是这样,你能活到现在?‘子不教,父之过’,孩子不成器,家长也有责任,况且有时候要看孩子他自己的造化,光生气打骂,就能让他好起来了?”说完又拿拐杖指了指殷旺媳妇,说:“谁要再闹,先到我这儿领三十拐杖,想咋闹咋闹!”说完,就扭头回家了。
殷旺夫妇听了二爷这话,又看了看在地上呻吟的二孬,心中都是又愧又痛,呆立在院中一动不动。众人将二孬送回自己床上歇息,又将殷旺夫妇劝回堂屋沙发上,也就各自散开了。
众人走后,殷旺坐在堂屋东边沙发上默默抽烟,他媳妇坐于西边沙发上呆然不语。此时天已黑透,一家人只顾闹腾,连晚饭也没吃。
忽然,二孬带着全身的伤痕来到堂屋,“扑通”一声跪倒在爸妈中间。殷旺夫妇吓了一跳,见二孬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爸、妈,你们别生气了,都是儿子不争气,让你们丢脸了。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也想好好学习,不给你们丢脸。但是我脑子反应慢,课程跟不上,老师不喜欢,同学看不起,在学校里过得比死都难受。你们想让我比库里南,我拿啥跟他比啊?他本来就聪明学习好,是学校的明星,是老师的宝贝,是同学的偶像。我有啥?我连给同学写封信,别人都不回。可能我这一辈子都追赶不上库里南了。妈,如果你还让我去学校追赶他,现在就直接打死我算了,我也不想活了。”
殷旺媳妇也并非完全不通情理之人,听完儿子自述,才知他在学校中竟是这般煎熬,眼泪早已是喷涌而出,下来抱住他,放声大哭。殷旺见此凄凉境况,将烟头一扔,也抱头自哭起来。
三人痛哭良久,方慢慢止住。殷旺含泪对二孬说:“既然你不准备走考大学这条路了,那你准备咋办?上技校?上武校?”二孬此时已经对学校恨之入骨,根本听不得带“校”的字眼,只是一味地摇头。
殷旺媳妇此时也擦干了眼泪,说道:“你小歪表哥,去南方打工已经三年了,打电话回来说在哪儿也站住脚了。要不咱们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那里还要人不?”
二孬听自己不用再上学了,急忙说道:“现在就打!现在就打!”
殷旺不屑地说:“哪儿咋能行啊?那么累,而且过年都不让回家。他去那儿能行吗?”二孬听完,急忙说道:“爸,你放心吧!我会努力干活,多多挣钱的!”殷旺媳妇叹口气说道:“先别说挣钱!去了先把自己照顾好,别让你爸俺俩担心就行了。俺俩也不指望你挣多少钱回来。”
殷旺见儿子如此坚决,又思索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烟摁灭,叹了口气说道:“那也得等伤养好了再去啊!现在这样子咋坐车?”
二孬一听又急了,说道:“我一天也不想在家里呆了!你快点给我二舅打电话,把小歪哥的电话要过来!”
殷旺媳妇继续说道:“哪里可是不比家里啥都是现成的!衣服要自己洗,屋子要自己收拾,也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成伙儿到处闯祸。多听你表哥的话,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啊!”
二孬此时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令他羞耻的地方,妈妈说什么都点头答应,只是催着爸爸快点打电话。殷旺夫妇见二孬如此心急,也无可奈何,给二孬的二舅打电话,要来了二孬表哥小歪的电话,打过去一问,哪里现在正缺人手,要求速来。
殷旺夫妇一边为二孬收拾行李,一边给二孬讲出门在外的规矩,三人坐在床前竟一夜未眠。
早上鸡叫之时,殷旺夫妇领着二孬带着纸和香,来到村西南角的二郎庙,烧香拜神,求二郎大神保佑二孬出门在外平平安安。
诗诗家与二郎庙相邻,中间只有一个大坑阻隔。诗诗吃过饭刚出门,就远远看见二郎庙前有人跪拜烧香,心中好奇,仔细一看,竟是殷二孬一家,便立刻不屑一看,转身离去。
其实诗诗出门时,二孬就已经看见了她,见她回头,立刻假装低头拜神,等再抬头,早已不知去向了。
殷旺一家拜过二郎神后回至家中,将一切应准备之物准备妥当。二孬妈又检查了一遍行李,又将昨晚的话给二孬说了一遍,才让殷旺骑着摩托车载着二孬出门。
二孬坐在摩托后座上,看着田地里刚刚长高的玉米,站在哪里好似一个个对着他哂笑,很是羞愧,于是就暗暗下定决心,不闯出个名堂来决不回来。正在这时,忽见前面有两人正在缓步往前走,二孬赶紧将脸贴在父亲背上假装睡觉…………
欲知二孬遇见何人,明日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