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纹兴河里笑音回荡 地主楼中哭声绕梁
书名:人间高考 作者:茜纱公子 本章字数:7506字 发布时间:2020-09-03

且说里南正在河坡草地里酣睡,感觉脸上有东西轻轻爬动,睁开惺忪睡眼一看,是诗诗正拿着一根毛茸草在搔他的鼻孔,忙起身笑道:“你又来扰我清梦!”诗诗在他身旁轻盈坐下,嘴角漾着笑意:“前几天还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今儿个倒有美梦了?”

里南想起自己前几日的消沉影响了诗诗的心情,心下羞愧,“嘿嘿”干笑两声,问道:“你咋知道我在这儿?”诗诗轻叹一声,说道:“上午在家写作业,被一道数学题弄得心烦意乱,连午觉都睡不踏实,就想着去找你。到了你家,见屋里没人,我猜你准是又跑到这儿来了。”

里南接过那令人心烦的题目,略略一看,便耐心给她讲解起来。可诗诗东张西望,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听了一会儿便不耐烦地说道:“也没见过这么难的题!”

里南吃了一惊,道:“这题还难?这是前天课堂上老师讲解的原题啊。你当时在干啥?莫非又在偷看琼瑶小说?”

诗诗歪头想了想,嫣然一笑:“我早不看琼瑶了。这些日子我在精心制作一个歌本,那时候大概是在抄歌词。有一首歌叫《别让情两难》,是男女对唱,歌词写得特别美,曲子也好听。我唱给你听听!”诗诗见四周无人,便趁兴站起身来,轻声唱了起来。一曲终了,不见里南有半点反应,自己倒被感动得眼圈微微发红,不禁疑惑地问道:“不好听吗?”

里南笑道:“又是‘为爱逃亡’?唱这歌的人,心中的痴怨到底是有多深啊?”

诗诗见他丝毫不感兴趣,既失落又有些难堪,顺手拿起他放在身旁的那本《诗经》,说道:“你自己天天捧着这淫词艳曲看,反倒说起别人痴怨来了?”里南笑着辩解:“孔夫子都说过,《诗经》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怎么会是淫词艳曲呢?”

诗诗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只得“哼”了一声,将那书掷在地上,转身作势要走。忽见书中飘落出一张纸来,她弯腰捡起一看,是一首诗。

里南一见,慌忙起身喊道:“别乱动我东西!”说着就要上前抢夺。诗诗如获至宝,起身便跑,边跑边笑着打趣:“哎哟,我这大侄儿也会写情诗啦!”

里南羞得满脸通红,叫道:“快还给我!不许偷看别人隐私!”说着便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在河坡里奔跑起来。诗诗虽轻盈灵活,终究体力不及里南,眼见就要被追上,急中生智,一个急转,闪到了那座独木桥上。

原来自从二郎庙建成后,纹兴河逐年变窄,殷秦庄西北最窄处仅剩几米宽。可就这么几米距离,却曾长久地阻隔着两岸往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谁在此搭了这座桥,小小巧巧,仅容一人通过。每逢黄昏时分,坐于桥上,便可欣赏到那河上的宜人景致:

残阳铺水漾金波,幽草摇风绿满坡。

最是牧羊读书处,童声笑伴晚霞多。

因父母多次严厉警告不许上桥下河,所以里南只能站在岸上,望桥兴叹。诗诗见他不敢上来,更是得意,便大声朗诵起手中的诗来:“见美人兮,于溪流边,妩媚妖娆,风流婉转。见美人兮,于迷雾天,香姿玉色,神韵天然…………”里南听到这里,也顾不得父母的警告了,一个箭步冲上了桥。诗诗见状,转身就跑,谁知刚跑两步,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巨响,急忙回头看去,只见水波激荡一阵后恢复了平静,而里南却没了踪影。

诗诗并不知河水深浅,顿时慌了神,蹲下身来,朝着水面试探地喊道:“里南!库里南!”喊了几声无人回应,正当绝望之际,忽见水中一人猛然钻出,吓得她一声尖叫。原来里南落水后,发现水并不深,便闭气藏于水中,等诗诗靠近突然钻出,吓她一吓。

里南钻出水面,见那首情诗还在诗诗手里,便用手拍水往她身上溅去,想把诗稿弄湿。面对溅来的河水,诗诗并不退避躲闪,反而迎着他走来,纵身一跃,也跳进了河里。两人顿时以水为战,拍浪相搏,一时间水花四溅,笑音回荡在纹兴河上。

玩闹了一会儿,里南忽然想起父母不许他下水,有些害怕起来,对诗诗说:“咱别闹了,上岸把衣服晾干吧。一会儿要是我妈知道了,非骂我不可。”

此时正在兴头上的诗诗哪里肯依,虽全身湿透,却斗志昂扬,笑着问道:“你投不投降?不投降,咱就继续打!”一边说着,一边朝里南这边移动。

里南见她逼近,赶紧说道:“你别过来啊!‘男女授受不亲’!”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诗诗快步走过来,猛地推他一下,说道:“我可是你姑姑!还敢对我说‘男女授受不亲’?”里南被她一推,顺势往后一退,本想假装摔倒,却不料脚往后一踩,竟没找到落脚的硬地,一脚踩空,仰面躺倒在了水里。

诗诗以为他又在玩潜水,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一边喊道:“库里南,出来吧!别藏了!我都看见你了!”但走到他倒下的地方,慢慢将脚往前一伸,却没探到底,心中一惊,连忙后退几步,吓得面色如土。

原来这纹兴河此时虽然已经很窄,但河床之下依然深沟泥潭遍布。里南毫无准备,落入深潭,被河水淹没,欲呼喊已不能,想呼吸亦不得,急得双手胡扒,两脚乱蹬,无奈河中尽是些水草浮萍,无处着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光明的河面越来越远。

诗诗呆立半晌才反应过来,里南掉进深潭了,可能已经淹死了。她拍打着河水,发疯般地喊道:“库里南!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啊!”

此时的里南,像一片轻盈的羽毛,飘飘荡荡仿佛要坠入无尽的深渊。水底虽光线黯淡,而他却看得异常清晰。他先看见父母抱着他那湿透的尸体伏地痛哭,又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黑暗中渐渐消逝。正自悲伤,又看见远处一阵光亮,竟是爷爷拄拐走来。里南心下明白,爷爷这是来接自己的了,便伸手去拉爷爷的手,但爷爷却并不接他的手,而是面带愠色,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无奈,摇摇头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也没了踪影。里南突然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好似孤身一人活在一个虚幻缥缈的世界里。这时,他想到了诗诗,知道自己这一死,必定会连累从小就可怜的诗诗,想到这里,不禁抬头往上望去。

这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在他上方,隐隐约约有一女子,穿着白色衣裙,在水中翻滚游荡。

其风流袅娜,好似飘渺神女;

其荷袂翩跹,又如飞天仙子;

其舞姿精妙,使人销魂醉魄;

其倩影流转,令人目不暇接。

里南感觉那女子好似随着无声的乐曲翩翩起舞,曲终舞停,竟缓缓伸出手来要拉他。这女子的脸庞纯美异常,却与昨晚梦中之人一样朦胧恍惚。里南奋力往上游,想抓住那双纤纤玉手,但却总是若即若离。正自苦恼之际,忽然被一只实实在在的手紧紧抓住,向外死命拖拽。

原来,诗诗在外边水中疯狂拍打喊叫一番后,知里南生还希望渺茫,顿觉天地昏暗,日月无光,便在河中央放声痛哭起来。想到全盛和秀兰得知此事后的伤心欲绝,她遂决心也投河自尽,随里南而去。正准备跳时,忽见水下不远处有两只手在胡乱扒动,仔细辨别,正是里南在水里挣扎,赶紧伸手抓住,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到了岸边。

里南被拖到岸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见诗诗筋疲力尽地躺在旁边,坐起来问道:“刚才是你把我拉上来的?”诗诗见他已脱离危险,大声嗔道:“你说呢?要不是我拉你上来,你现在已经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了!”里南慢慢回忆着刚才在河中看到的翩然起舞的美人,心中暗想:“那白衣女子难道是诗诗?我平常接触的女生也只有诗诗,难道那是诗诗在我脑海中的幻象?”想到这里,他又扭头对着诗诗的脸端详起来,见她虽是乡村姑娘,却也容颜清秀,更添了几分怀疑,觉得那白衣神女或许真的是诗诗。

诗诗见里南这样望着自己,有些害羞,红着脸嗔道:“你看啥?不认识我啦?”里南自知失态,赶紧转移话题道:“我的诗你弄哪儿去了?”诗诗这才想起刚才念的那首诗已不在手上,赶紧起身又蹚进河里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里南在岸边喊道:“别找了!早被河水冲走了!”

诗诗又找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悻悻地返回岸边。里南见她沮丧,便笑道:“不就是一首诗嘛!我回去再给你写一首就是了!”诗诗听见“再给你写一首”,便认定这首诗是写给自己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激动地说道:“我以前也收过别人给我写的诗呢!”里南好奇地问道:“有人给你写诗?谁啊?”

诗诗差点儿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羞得脸红,赶紧掩饰道:“不告诉你!”里南笑道:“不说就不说!我知道都是你瞎编的!”诗诗此时心情大好,不理睬里南的嘲讽,拿起那本《诗经》随便翻了一页,大声读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黄昏时分,村里早已炊烟袅袅,唤儿归家之声不绝。里南和诗诗的衣服已经晾干,见夕阳西斜,便起身回家。走上河堤,远远看见有两个人正在地主楼后门前说话。里南仔细辨认,竟是当年接生他的秦顺媳妇和这地主楼的女主人殷旺媳妇。经过她们身边时,里南打招呼道:“顺奶奶!旺大娘!”

秦顺媳妇看见里南,好似见了神仙一般,赶紧上前来拉住他的手,嘘寒问暖道:“里南啊,这是去哪儿了?咋回来这么晚呐?”却对一旁的秦诗诗不理不睬。

里南笑道:“我和姑姑去河边看书了!”

秦顺媳妇又是一阵惊叹,说道:“看书都看到这个点儿上啊?真是太用功了!怪不得年年考第一。咱们这个穷山窝里,可就飞出了你这么一个金凤凰啊!”

里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顺奶奶您太夸奖我了!我们回去了,你们继续聊吧!”

秦顺媳妇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的手,意犹未尽地对殷旺媳妇说道:“这孩子不得了啊,是天上的星星下凡。那年我给全盛媳妇接生的时候,库家那满屋满院都是金光,把我的眼都恍花了。”没走多远的诗诗听了这话,觉得好笑,用肩膀轻轻扛了一下里南,问道:“你是啥星星下凡啊?不会是扫把星下凡吧?”

殷旺媳妇见他俩走远,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道:“啥星星下凡?长大了谁挣的钱多还不一定呢!我家二孬照现在这个劲头儿,将来肯定不比他差!”

原来殷旺爷爷解放前是村里的大地主,名叫殷悟明,“文革”时经常挨批斗。有次悟明被罚在村东头扫雪,正好遇见一队红卫兵要去库家烧书。红卫兵一见此人正在扫雪,就知道他是昔日的剥削阶级,上前厉声问道:“叫啥名字?”悟明此时已被批斗得神志不清,只机械地答道:“悟明!”红卫兵一听“无名”,以为遭他戏弄,将他痛打一顿。悟明被殷旺父亲背回家,三日就死了。殷旺一家悲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转而怨恨库家,心想若不是库家有书招来红卫兵,悟明怎么会死?后来见库安贵被整治得同样凄惨,也渐渐淡忘,不再追究了。

一直到拨乱反正之后,殷旺一家才住进他家原来的老房子。这老房子是殷旺曾祖所建,青石蓝瓦,两层高楼,坚固异常,村里人称之为“地主楼”,称其院落为“地主院”。殷旺娶的这个媳妇,也是争强好胜的,住在村子的西北角,却处处与住在村子东北角的库家比较。见全盛夫妇在村东头开了一家商店,生活渐好,她也极力怂恿殷旺,将地主楼临路的后墙掏了一个门,也开了一家商店,奈何生意冷清,最终只得关门大吉。殷旺有两个儿子,长子大孬,从小就喜欢和人打架斗殴,上了初中有一次参与打群架,竟被打死了;小子二孬,和里南同岁,整天爬高上低,顽劣异常,最让里南无法忍受的是,他总喜欢欺负没爹没娘的秦诗诗。

秦顺媳妇听殷旺媳妇话语中带着不服,讥笑道:“二孬现在也懂事了?这倒难为他了!”

殷旺媳妇道:“我家二孬小时候是贪玩了些,但现在学习可用功了。你看这星期天也不回家,在学校里用功呢,将来肯定比那库家的小黑孩儿强。”

殷旺媳妇刚说完这话,听见一阵摩托声由远及近传来,忙转身看去,笑道:“俺家这摩托车和别家的声音都不一样,我一听就听得出来。”话未说完,殷旺已经骑着摩托车到了她俩跟前。殷旺媳妇问道:“咋这么晚才回来?”殷旺并不理她,一脸铁青地对后座上的人吼道:“下来!自己跟你妈说去!”殷旺媳妇往后一看,见二孬低头藏在后边,心里一沉,问道:“啥事啊?又把自行车丢了?”

殷旺下车,一把将二孬从车上拉了下来,怒道:“自行车丢了,他就该把自己给丢了!你问问他在学校里都干了啥好事?还是个学生不?天天逃课去打电子游戏,老师拿他根本没办法。他已经被学校开除一个多月了,还天天假模假样地骗咱们说去上学。要不是今儿我顺路去学校看他,咱还都蒙在鼓里,以为他在努力学习呢!我顶着大太阳在乡里找了整整一晌,才从一个叫啥网吧的地方把他揪出来!”

二孬妈听了,如五雷轰顶,回头看了一眼秦顺媳妇,只见她眼中一道嘲讽的目光闪过,顿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无处搁置,上去“噔”得一脚,将蹲在地上的二孬踹翻在地。

秦顺媳妇看不过去,劝道:“光打也不是办法,能教育就带回家好好教育,以后多向人家库家学学,看人家的孩子是咋教出来的!”说完就扭头回家了。听了这话,二孬妈妈气得脸红一阵紫一阵,将那哭着的殷二孬连拖带拉,往院子里拽。二孬知道进去后必是一顿好打,就死拉着门框不肯进去,无奈力量微薄,终被拖入院中。殷旺媳妇拉着二孬,顺手抄起一个笤帚,进院后便朝他身上雨点般打来,边打边骂:“喜欢打电子游戏是吧?今儿让你打个够!”

二孬如同一只待宰的牲口,在院中又哭又跳,惨叫连连。

过了一会儿,殷旺见儿子已是嗓音嘶哑、遍体鳞伤,便上来劝解。二孬妈却并不罢手,依然手执笤帚,不依不饶地猛抽,嘴里喊道:“总有一天我会被他气死,还不如今儿打死他,以后也没这么多气生!”殷旺见她状若疯癫,赶紧上前将笤帚夺了下来,喝道:“你看都打成啥样了!再打真打出个好歹来!”

殷旺媳妇此时已经疯狂,见笤帚被夺,便要上楼拿绳子勒死二孬。殷旺赶紧拉住,想把她打醒,却没拿捏好轻重,一掌抽来,竟把她打翻在地。二孬妈顿时大怒,起身用头顶住殷旺的肚子,哭骂道:“你们一家都欺负我,我还活个啥?你打死我算了!我自从嫁到你们家以来,从来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除了会打我,能干啥?现在连孩子也这么不争气,我还有个啥盼头?你们殷家就应该绝种!”

殷旺本来就心里难受,此时又听她这般羞辱,顿时怒从心头起,大骂一声:“你他妈还有完没完?”一把又将她推倒在地。二孬妈躺在地上,又哭又骂,满地打滚撒泼。殷旺气得两眼冒火,冲进厨房,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高声骂道:“这日子没法过了!都他妈的别活了!”说着就要来砍他老婆。

这时,地主院里早已围聚了许多闻声而来的乡亲邻居。大家听见殷旺媳妇这样恶毒地诅咒殷家,也都不十分劝解,此时见殷旺真要提刀杀人,都赶忙上来阻拦。

殷旺媳妇本来惧怕,但见他的刀被众人夺下,遂又高声大骂道:“你来杀我啊!今天你不杀我,算你是孬种!”殷旺刚被人劝住,又见她这般泼皮无赖,奋力挣脱众人,快步过来,趁她不防备,飞起一脚踹去。殷旺媳妇又挨一脚,哭闹着要去跳河。众邻居街坊媳妇赶紧追上,七手八脚将她拉住。

正在纷乱不可开交之时,忽然有人大叫一声:“二爷来了!”众人立刻停话止闹,静立不动了。原来这二爷是西北几户殷姓中辈分最高的老祖宗,现已是古稀之年,在族中德高望重。只见他拄着拐杖,缓缓走进地主院中,喊道:“旺儿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殷旺不知何事,缓缓挪到他跟前,只见二爷猛地举起拐杖朝他身上打来,他也不敢躲闪,结结实实挨了几棍,听二爷骂道:“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小时候你爷你爹都是咋教你的?是天天让你和这个比,和那个比了?还是天天这样朝死里打你?如果是这样,你能活到现在?老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孩子不成器,你们当父母的都有责任,况且还要看孩子他自己的造化,光生气打骂,就能让他好起来了?”说完,又拿拐杖指了指殷旺媳妇,说:“谁要再闹,先到我这儿领三十拐杖,想咋闹咋闹!”说完,就扭头颤巍巍地走了。

殷旺夫妇听了二爷这番训斥,又看了看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二孬,心中都是又羞愧又心痛,呆立在院中,一动不动。众人将二孬送回屋里床上歇息,又将殷旺夫妇劝回堂屋沙发上坐下,也就各自摇头叹息着散了。

众人走后,殷旺坐在堂屋东边的沙发上默默抽烟,他媳妇坐于西边沙发上呆然不语。此时天已黑透,一家人只顾闹腾,连晚饭也没心思吃。

忽然,二孬带着满身的伤痕来到堂屋,“扑通”一声跪在爸妈中间。殷旺夫妇吓了一跳,见二孬流泪哽咽说道:“爸、妈,你们别生气了,都是儿子不争气,让你们丢脸了。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也想好好学习,不给你们丢脸。但是我脑子笨,课程都跟不上,老师不喜欢,同学也看不起,在学校里就像个怪物,过得比死都难受。你们想让我比库里南,我拿啥跟他比啊?他本来就聪明,还努力,是学校的明星,同学的偶像。我有啥?我连给同学写封信,别人都不回。可能我这辈子都追赶不上库里南了。妈,如果你还让我去学校追赶他,现在就直接打死我算了,我也不想活了。”

殷旺媳妇也并非完全不通情理之人,听完儿子这番发自肺腑的哭诉,才知他在学校中竟是这般煎熬,眼泪早已是喷涌而出,下来抱住他放声大哭。殷旺见此凄凉境况,将烟头狠狠一扔,也抱头痛哭起来。

三人痛哭良久,方慢慢止住。殷旺含泪对二孬说:“既然你不准备走考大学这条路了,那你准备咋办?上技校?上武校?”二孬此时根本听不得带“校”的字眼,只是一味地摇头。

殷旺媳妇此时也擦干了眼泪,说道:“你小歪表哥,去南方打工已经三年了,前几天打电话回来说在那边也站住脚了。要不咱们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那里还要人不?”二孬一听终于不用再上学了,急忙说道:“现在就打!现在就打!”

殷旺不屑地说:“那儿咋能行啊?那么累,而且听说过年都不让回家。他去那儿能行吗?”二孬急忙说道:“爸你放心吧!我不怕累,我会努力干活多挣钱的!”殷旺媳妇叹口气说道:“先别说挣钱!去了先把自己照顾好,别让你爸俺俩担心就行了。俺俩也不指望你挣多少钱回来。”

殷旺见儿子如此坚决,又思索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烟摁灭,叹了口气说道:“那也得等伤养好了再去啊!现在这样子咋坐车?”

二孬一听又急了,说道:“我一天也不想在家里呆了!你快点给我二舅打电话,把小歪哥的电话要过来!”

殷旺媳妇继续说道:“那儿可不比家里啥都是现成的!衣服要自己洗,屋子要自己收拾,也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成伙儿闯祸。多听你表哥的话,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啊!”

二孬此时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令他感到羞耻的地方,妈妈说什么他都点头答应,只是催着爸爸快点打电话。殷旺夫妇见二孬如此心急,也无可奈何,打电话要来了小歪表哥的电话,打过去一问,那边正缺人手,要求速去。

殷旺夫妇一边为二孬收拾行李,一边反复叮嘱他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三人坐在床前,竟一夜未眠。

早上鸡叫之时,殷旺媳妇领着二孬,带着纸钱香烛,来到村西南角的二郎庙,烧香拜神,祈求二郎大神保佑二孬出门在外平安顺利。

诗诗家与二郎庙相邻,中间只有一个大坑阻隔。诗诗吃过早饭刚出门,远远看见二郎庙前有人跪拜烧香,仔细一看竟是殷二孬,立刻不屑地转身离去。

其实诗诗出门时,二孬就已经看见了她,见她回头,立刻假装低头拜神,等再抬头,诗诗已不知去向。

拜过二郎神后回到家中,殷旺媳妇回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行李,又将昨晚的话反复叮嘱了些,才让殷旺骑着摩托车载着二孬出门。

二孬坐在摩托后座上,看着地里刚刚长高的玉米苗,一棵棵立在那里,仿佛都在嘲笑他,又羞又愧,于是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殷二孬,你他妈的不闯出个名堂,就永远别回来。”正在这时,忽见前面有两人正在缓步往前走,二孬赶紧将脸贴在父亲背上,假装睡着了……

欲知二孬究竟遇见何人,明日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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