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来说，在绝对禁区里找到物资还能活下来，这种事情放在城市里任何一个定居点，都是会被人捧上天的壮举。不管是谁，都会因为这件事声望暴涨名声大振，不但能出人头地，甚至还可能拥有几个追随者。
尤其是北崖要塞，因为那些匪徒最崇尚力量。
但让赵辉尴尬的是，马蜂窝并没有危险。那里的真实情况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北崖的人。
不过一年前的那次冒险经历，却值得赵辉无数次回味，至少他有那个勇气和胆量。
每当填饱肚子之后，躺在马蜂窝靠窗的沙发上，看着自己拥有的一切，赵辉还是会因为自己征服了禁区感到骄傲。
不知不觉又到了初秋，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从回忆中醒过来，赵辉收拾了一些准备带回去的东西。他一边把物资装进背包，一边估算这一年来他消耗了多少东西。实际上马蜂窝储备的物资还很多，或许今后很多年，他都不需要再去别的地方冒险。
回到北崖之后，赵辉给看门的几个匪徒，每人给了两根香烟，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因为如果对方刻意给他找茬，他背包里的东西就保不住了。
不过北崖的绝大多数居民，已经习惯赵辉独来独往，习惯他一个人外出或者归来。所以赵辉只要给门口的守卫随便送一点“小礼物”，就能让他避免被搜身搜包的麻烦。
他走在北崖的大院子里，几乎没有人会因为他安全归来而高兴，而赵辉并不在意这种事情，毕竟在这里也没几个他看得起的人。在他看来，他迟早要离开这里挪窝去别的定居点，所以也就没必要把那些欺软怕硬的人当回事儿。
“赵辉哥哥！”
一个头发有些凌乱的少女，看到赵辉之后亲切地呼唤道，飞快地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
“豆豆，你闭上眼睛。”女孩的出现让赵辉很高兴，他一脸神秘地对她说道。
女孩乖乖地闭上了双眼，赵辉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颗提前准备好的糖果，撕开密封的包装纸，小心翼翼地把糖果取了出来。他把糖果轻轻送进女孩的嘴里，下一瞬女孩的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
“真好吃！谢谢你赵辉哥哥！”
“喜欢吗？”赵辉满意地问道。
“喜欢！”女孩一脸欣喜，可转眼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颊微微泛红，“赵辉哥哥，糖纸呢？”
“丢掉了。”赵辉指了指地面。
女孩捡起了糖纸，吹掉上面的灰，然后把嘴里的糖取了出来，用糖纸仔细地包好。
“怎么了豆豆？包起来干什么？你吃啊。”
“妈妈生病了，我想把糖留给她吃。”
看着女孩微微泛红的脸上认真的表情，赵辉觉得心里有些闷，也有些堵，甚至眼睛也有点酸。
豆豆是北崖的孩子里，唯一亲近赵辉的人，她是赵辉仅有的朋友，赵辉也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只要赵辉在北崖，豆豆干完了农活之后，必定会跑来找他。她并不像北崖其他和赵辉年纪相仿的人，让赵辉根本不想接近。比起那些看见自己就远远躲开的人，赵辉觉得豆豆就像是自己的亲人。
所以自从探明了马蜂窝之后，每次他带回来的东西，也只会分给豆豆。
“我还带的有糖，还有其他吃的，都是带给你的。”说完，他满眼宠爱地轻抚了下女孩的头，理了理她脸颊的乱发，“你带我去看看胡姨，我今天刚好找到了一点药，看看还能不能吃，能吃的话就让胡姨按时吃了吧。”
“吃的东西就算了，药我真的不能拿……”女孩红着脸一脸窘相。
“没关系，我是你哥，照顾你是应该的！”说完，他拉着女孩的手，起身领着她向要塞的大门方向走去。
豆豆的妈妈是个很可怜的女人，至少赵辉是这样认为的。
豆豆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因为那个倒霉的男人，在豆豆快要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从农工变成了拾荒者。他跟着其他人离开北崖寻找物资时，不小心“踩了地雷”。
反正当时回来的人，是这样告诉大家的。
没有人怀疑这件事是真是假，因为外出搜索物资的时候，死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刚刚放下农具、第一次拿起枪，走出高墙的新手拾荒者们。
离开北崖厚实围墙的保护，这些刚刚踏上废土的人，面对的是之前生活中从未遇到过的危险。不论是游荡着的尸群，还是来自其他幸存者的黑枪，随便一样都能轻松要了他们的命。
可即使没有了依靠和生活来源，豆豆的妈妈依然坚强地把豆豆生了下来。那个时候赵辉才五岁，爷爷还是北崖的首领，他有权利让她少做些工作，多分点食物。
转眼间十二年过去了，铁胡子成了北崖的新首领，而这个家伙并没有照顾孤儿寡母的习惯。
虽然之后没有了老首领的额外照顾，但豆豆妈靠着干农活和陪匪徒睡觉，硬是养大了孩子。
赵辉一直觉得豆豆妈很可怜，这个被一些人称作“狗姐”的年轻女人，真正的名字叫做胡晶，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而已。大多数人并不在乎她叫什么，她最常被人称呼的，就是狗姐，豆豆妈，还有胡姨。
一小部分农工叫她豆豆妈，匪徒们和大多数人叫她狗姐，只有极少数小孩子叫她胡姨。
其中就有赵辉。
“有些人啊，就喜欢靠着欺凌弱小，去寻找自己的存在感，然后觉得自己比别人了不起。北崖的大多数人都是这德行，看见这些人我就觉得恶心。我要是你爷，早把这些没用的货色处理干净了。”
小时候的赵辉，并不喜欢骗子叔叔这样评价北崖的居民，哪怕那些人对自己不是那么友好。但随着长大之后渐渐懂事，他发现骗子叔叔说的没错，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匪徒欺负农耕人员就算了，那些农工竟然也会拉帮结派，欺负不如他们的其他居民。即便是无法接近豆豆妈，一部分光棍汉也会像匪徒那样，称呼豆豆妈“狗姐”。
以至于后来，一些有家的女人也会这样称呼她。
赵辉大概明白“狗姐”是什么意思，但豆豆并不知道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来自其他同龄人的嘲笑，和一些大人的指指点点。
多年前，赵辉搭顺风车从老城区回到大院，看到一群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围着豆豆用灰土洒她，用土疙瘩砸她。而豆豆只能无助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哭，这让赵辉当场就忍不住了。
“你们这些狗东西欠揍是不是？”年少的赵辉冲过去瞪着那些孩子吼道。
“跟你有啥关系？”领头的男孩一脸的不屑，不屑中又掺杂着讥讽的味道，“野猫！”
“你他妈说谁是野猫呢？啊？”
赵辉冲上去揪住那个孩子的衣领，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这群干农活的孩子看到带头的“老大”被打，便一拥而上开始对赵辉拳打脚踢。
打闹和叫喊声，很快就吸引了一些没事儿做的匪徒，以及干完农活的农工。
大人们很喜欢看小孩子打架，尤其是那种十来岁大的、刚刚觉得自己是个“男人”的男孩子。他们抽着烟或蹲或站，饶有兴趣地看着五、六个孩子围着一个孩子打，却没有人出手制止，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娱乐节目。
虽然那一年赵辉只有十二岁，但相比于同龄人来说，他早已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比起这些在北崖干农活的孩子，赵辉在打架方面更有经验。
他先是挣脱了围殴，从身上取下了枪，对天开了一枪镇住了那些少年，然后握住护木，用枪托挨个砸翻了那些男孩。等到只有他一个还站着的时候，他用枪托在那个领头少年的脸上，狠狠地砸了几下。
“你爸妈没教你怎么说话，爷爷我今天教教你。”赵辉看着躺在地上满脸是血、半死不活的少年，恶狠狠地说道，“再敢叫爷爷野猫，爷爷当着你爸妈的面一枪打死你个狗日的。”
在匪徒眼里，敢下狠手的孩子都是值得培养的“好苗子”，这也是后来农工们不太喜欢赵辉、但匪徒还会把他当事儿的原因之一。当时赵辉眼睛里流露出的杀气，让其他孩子落荒而逃，就连躺在地上的那个少年的父母，也不敢靠过来查看自己家孩子的伤势。
赵辉扶起蹲在地上的女孩，轻轻掸去她头上的灰，然后拍掉她衣服上尘土，却没有在意自己脸上的淤痕。虽然那个女孩的脸上，还有泪水和灰土混合而成的泥巴，但她却对着赵辉，报以发自内心的感激眼神和温暖的微笑。
也就是因为那次为豆豆出头，他和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孩，成为了好朋友。而那天豆豆的微笑，赵辉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
和豆豆一起来到她家后，赵辉看到胡姨显得很疲惫，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
她的样子让赵辉心里有些难受，于是把自己带回来的药品全部给了她，尽管他不知道是否管用。为了感谢赵辉，豆豆妈想要留他吃午饭。但之前豆豆把糖重新包起来的举动，让他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于是他借口还有急事要跟爷爷商量，离开了豆豆家。
赵辉的房间里，存了很多他之前带回来的物资，第二天吃过午饭后，他带了一部分直接去了豆豆家。他先是和豆豆一起陪着胡姨，去了北崖的医生那里，给了医生一些物资，让胡姨接受合适的治疗；然后他以豆豆母女的名义，给仓库上缴了一些物资，帮她们俩免去了半个月的农活。
之后的几天他没有离开北崖，一直待在定居点里。他之前上缴的物资，足够他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不干，所以他留下来，只是为了帮豆豆照顾她妈妈。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胡姨生病，他早已经忘记，豆豆的生活并不轻松，和他的生活完全是两个概念。
虽然不需要定时定量上缴物资，但她们需要做农活。豆豆年纪小，她的妈妈身体也不是很好，两人在农田里劳动一天得到的食物，并不是很充足；赵辉是独行者，属于武装人员兼外出搜索人员，他需要上缴的物资不算多。而且就算空着手回来，单凭站岗放哨就能喂饱肚子。
豆豆的家，在北崖要塞东边马路对面的德北村。
同样是农工，居住在德北村的农工，比居住在北崖围墙里的农工地位要低。虽然这两个地方实际上属于同一个定居点，而且只有一条马路之隔，但住在北崖高墙里的农工，和武装人员，也就是匪徒们的关系更好一点。
让赵辉觉得可悲又可恨的是，居住在德北村的那些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互相帮助”。所以他不会把自己找到的任何东西，分享给住在围墙外、却依然会欺负同村类似豆豆家，还有其他弱者的那些人。
虽然赵辉暂时还没有能力，让豆豆彻底远离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至少他的存在，除了让那些光棍汉眼馋和羡慕之外，不敢轻易再给她们找麻烦，或者骚扰她们母女。
虽然针对她们的风言风语还是会有，但赵辉属于农工惹不起的武装人员，所以豆豆家的院子里，已经不会再被人丢进土块、泥巴或者垃圾。
在马蜂窝找到的巨量物资，使得赵辉有足够的能力，让他认可的妹妹生活得更好一点。用北崖出产的小麦磨成面粉做成馒头，趁热夹着香辣的豆豉，是很少有人品尝过的美味；有时他还会用几袋火锅料，帮豆豆从北崖的仓库换取一些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或者偷偷塞给她一瓶酱类调味品或者几盒午餐肉，免得她总是吃白馒头或者只有盐的面条。
除了带给她们维生素片剂之外，赵辉也时常会给豆豆带去一些糖果零食或者一瓶饮料，只要看到她吃东西时开心的笑容，赵辉就会觉得满足，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每个活着的人，都在追求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实际上这样的生活，会慢慢毁掉一个人的意志。
当赵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把这种生活持续了快一年。他不愁吃喝，不用参加劳动；而豆豆和胡姨不但要靠工作换取口粮，以前胡姨甚至还要出卖自己，去换取通过劳动无法得到的物资，例如药物。
这次回来后他一直在北崖待着，除了去找豆豆之外，其他时候就只是背着自己的新枪，在院子里或者德北村无所事事地到处闲晃。直到生日这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外出探险。
十八岁的生日就像是在提醒赵辉，他也是个独行者。虽然没有响亮的名号，但他的能力，不输给那些年龄是他两三倍的老手。
生日这天中午，爷爷给赵辉做了一顿混着肉片的汤面条。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之后，才想起这种和爷爷在一起的吃饭的生活，他之前度过了很多年。当爷爷告诉他，他已经十八岁了，可以通过努力争取自己的房间时，赵辉突然感觉到羞耻。
因为这一年来他带回的物资，送给豆豆的食物，还有通过交换得到的好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