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之人第一次从内心感受到文明其实是自觉的心灵自然而然乃至必然的产物，而本能支配下自然而然乃至必然的产物只会是愚昧和野蛮，这就是心灵之信被消灭后数千年来自己这个族群所走过的路。
这一次，“文明”不再是被从东方引进的外来事物，而是从开始苏醒的堡垒国民心灵中自发生长出的生命体，东方文明则成了最有现实参考价值的镜鉴。
当堡垒之人不再完全受自以为是的本能支配，不再盲目以自我为中心下意识中贬低他者视之为异类，开始慢慢具有了一些从良知与理性出发客观看待事物的能力，“现代文明”不再因为总是与“东方”联系在一起而被那种自大心理情绪性排斥。
他们进而看到东方并不是文明本身，两者之间没有划等号，但如果世间真有什么可称为“文明”，那么东方的确比自己更接近，或者说，自己过去根本就没在“文明”的范畴里。
如果说“文明”是一个理想中的目标，那么东方国家虽有种种缺点，也难免作恶，但至少它们在追求这个目标，现实中也多多少少自觉以“文明”为重要准绳之一校正自己的言行。但在那时权力还不受制约的堡垒之国则完全不是这样，“权力不受制约”本身就意味着“文明”不可能真正成为准绳，而最多只是幌子。
如果用一句话在一个最浅显直观的层面描述“文明”的内核，那句话可以是：把人当人。
但现实中真要在实质意义上实现这句话，其实有一个基本前提，那就是实现者得自己首先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只有真正的“人”才明白如何把人当人。
这真正的“人”就是从本能支配下挣脱进而自我觉醒的心灵，他既知本能如何奴役、荼毒人心，使人沉陷于蒙昧中只有本能没有心灵，亦已得见心灵通往最终真实与自由之所在，那是一切拥有心灵者——即便从未觉醒——无法抗拒的力量。
只有这样真正的“人”才有实现“把人当人”的可能，至于那些仍处于本能支配下的人，它们把自己尚且只当成实现本能的工具，又怎么可能不把别人当成工具？
其实在“心门”诞生之前，即便堡垒之国这样意识形态内核仍被本能支配的地方，在被来自文明世界的物质成果与表层观念浸淫了几百年后人们对“把人当人”多多少少已形成了某种共识，但由于那时“心灵之信”尚未在人心中生根发芽，堡垒国民的精神世界中占据压倒地位的仍只有本能给出的真实，几乎没有心灵之真实，因此这种共识仍是基于本能以及本能性情感的，也就是最终仍以这方面的利害得失为指归。
对于当时的堡垒之国普通人而言，“把人当人”当然对自己有好处，但想到一旦由此获得自由的人们开始肆意妄为，损害了公共秩序和他们心目中的“正轨”，加之看到现实中的种种所谓“乱象”，他们立时又会觉得“人还是要管的”，至于“管”的时候会不会触碰到“把人当人”的底线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要“管”出效果就不能有那么多东方式人文价值方面的条条框框。
正因为人们对“把人当人”的认知仍逃不出“利害得失”这个本能给定的核心，在这个核心下，真正的主体其实依然不是“人”，而是“利”，人依然只是“利”之下的工具，由此绝对权力可以利用这一点在幕后引导舆论和社会观念，既然不能完全“把人当人”，那绝对权力就有了合理性、合法性乃至十足的必要性。
“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对于杀死自己的人，基督仍在为他祷告，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因为基督知道人真正的本质所在，即便那个罗马士兵自己还毫无自觉。
且不说当时还缺乏思考能力的堡垒之民混淆了手段与目的的根本差别，“心灵之信”维度的缺失让他们对什么是“人”还基本停留在物性层面的理解，既然是物性的人，那“赏罚”就是唯一的管理核心维度。
社会现实中对人的“管理”当然是必要的，但如果只看到手段的必要性而看不到出发点与目的的不同会造成根本的差别，那就如同把所有暴力行为都当成犯罪一样荒诞——暴力当然是不对的，但迫不得已正当防卫时除外。
必要的管理手段之上，更根本的是如何看待“人”，这直接决定了管理的性质和最终结果。“把人当人”，首先是一个如何看待“人”的问题，但在“心门”开启的轴心复兴之前，由于心灵维度的缺失，“把人当人”即便有所尝试，也始终在种种误区中打转，从未切中根本。
“把人当人”不是迁就讨好，不是纵容放任，诸如此类的理解都是从本能性情感中得出的刻板概念；“把人当人”也不是什么法条所能定义，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绝对教条或人为崇高化的理念。
“把人当人”其实首先是“心心相映”，是一个心灵从本能中挣脱重获主体性的人，对另一颗心灵的平等相待，即便这颗心灵仍处于本能支配下的蒙昧中未获主体性，但“主体”的种子就在这颗心里，即便是未开启的主体，它也依然是一个“主体”。
作为一个从本能和物性中自我觉醒的精神主体，自然而然会对另一颗同样主体性的存在“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及之所欲不强加于人。”这几乎无关道德，而是一种觉醒之心体与其它心体间的天然状态。
一个已开启精神主体性的人对于那些仍被本能主宰还没有精神主体性的人，“无适也，无莫也，义与之比也”，该如何如何，善者善之，不善者以直报怨亦善之，只是做这一切的时候，与未开启精神主体性的人不同的是，他对待的不是一个物性的人，不是一个被高高在上的善恶标准审判的标的物，而是一颗有可能感知善恶、有可能走出本能、有可能走向精神性的主体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