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的谈话，像是一道最后的通牒，将沈知珩逼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十字路口。
而江野持续且愈演愈烈的回避，则像是一团混乱的、阻碍他进行任何有效分析的干扰信号。
他不能再等待，不能再用观察和记录来被动应对。系统出现了严重冲突，必须进行主动干预，找到那个导致一切异常的核心变量，进行面对面的“调试”。
他知道江野在哪里。
那个地方，曾经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如今，却成了江野躲藏起来的壳。
沈知珩推开那扇沉重的、生锈的铁门，天台上空旷的风瞬间涌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夕阳正在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也将在角落里蜷缩着的那个身影，勾勒得格外孤寂。
江野背对着门口，坐在那个他们曾经一起学习过的废弃桌椅旁，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过头。在看到来人是沈知珩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迅速竖起了全身的尖刺，猛地站起身，眼神凶狠地瞪过来。“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刻意伪装而显得异常尖锐，“这里不欢迎你！”
沈知珩没有理会他的敌意，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喧嚣。他一步步朝江野走去，步伐沉稳，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紧紧锁定在江野身上，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们需要谈谈。”沈知珩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谈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江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栏杆，退无可退。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试图用更大的声音来掩盖心虚，“滚开！别来烦我！”
“从上周三下午开始，你的回避行为频率提升了百分之两百。”沈知珩不受影响，开始陈述数据，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实验对象，“眼神接触率为零，信息回复率为零，共同活动参与率为零。我需要知道原因。”
“原因？原因就是老子不想看见你！听不懂人话吗？！”江野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
“看见你就烦！行了吧？！”
“这个理由不成立，且与之前的行为数据严重矛盾。”沈知珩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
“在山洞之前，交互数据呈正向发展趋势。是那次事件，或者之后发生的某个触发器，导致了你的行为模式发生突变。”
山洞……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江野拼命想要锁住的记忆闸门。雨水、黑暗、紧握的手、交换的体温、还有那些脱口而出的秘密……所有的一切伴随着那股让他心慌意乱的情愫，汹涌而来。他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眼神闪烁，不敢再与沈知珩对视，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沈知珩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固执的坚持，“你的行为偏差，已经对我的系统运行造成了实质性干扰。
江野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荒谬和一丝被刺痛的神色：“干扰？我干扰你什么了？！干扰你考第一了？！
是！
我是废物！
我成绩烂！
我配不上跟你这种天之骄子站在一起！
我躲着你还不成吗？！”
他又开始用攻击来自卫，试图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拉回到最初那种简单粗暴的“差距论”上。
“不是成绩。”沈知珩打断他，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封的外壳，“是这里。”他抬起手，指向自己左胸的位置。
江野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那个动作。
“心率异常，注意力无法集中，逻辑链条中断，甚至出现非理性决策。”沈知珩一字一句地陈述着，像是在做最后的故障报告，每一个字都敲在江野的心上，“所有这些系统紊乱，都与你，江野，强相关。”
天台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江野张着嘴，看着沈知珩那双映着夕阳余晖、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看着他指向心脏的手指，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在说什么？
他也会……心跳失序？
他也会……因为自己而心神不宁？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洪流，冲垮了江野所有的心理防线。
沈知珩看着他脸上血色尽褪、茫然无措的样子，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也是导致这一切混乱的核心问题：“江野，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或者说，你在逃避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江野所有虚张声势的伪装，直刺他内心最深处、最不敢面对的核心。
江野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沈知珩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所有的抵抗、所有的否认、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着栏杆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
过了许久，久到夕阳又下沉了几分，天边的橘红开始被墨蓝浸染，他才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哽咽的声音，艰难地、破碎地，吐露了那个他拼命想要埋葬的秘密：
“……我……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沈知珩……我他妈……好像是个变态……”
最后几个字，几乎被淹没在风里，带着无尽的恐慌和自我厌恶。
他说出来了。
这个让他日夜煎熬、让他疯狂逃避的、可怕而荒谬的秘密，他终于说出来了。
对着这个他喜欢上的、同样是个男生的人。
他等待着审判。
等待着对方震惊、厌恶、乃至落荒而逃的反应。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然后，他感觉到有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一只手，带着熟悉的、微凉的体温，轻轻落在了他埋着的、颤抖的头上。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安抚意味。
沈知珩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不再是那种冷静无波的陈述，而是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低哑而清晰的震动：
“根据现有数据分析……”
“你的这种‘喜欢’……”
“并非异常。”
“因为……”
“我似乎，也出现了类似的系统故障”
江野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他看到了沈知珩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总是清澈理性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深沉而汹涌的情绪，正无比专注地、认真地，凝视着他。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