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踏上升阶的最后一级，脚底沾着前日暴雨留下的泥痕。她没低头看，也没整理衣袍，径直走到祭天台中央的青铜鼎前。鼎中血槽早已备好，三根凤凰骨雕成的图腾柱立在两侧，纹路深如刀刻。她抬手，袖口滑落，露出腕上一道旧疤——那是去年冬夜被刺客所伤，未愈便提剑上马，留下的印记。
“请长公主割血启仪。”礼官宣声刚落，人群便静了。
她没犹豫，拔下发间金簪，刃口一划，血珠滚落进鼎中。第一滴触到鼎底时无声，第二滴落下，青铜嗡鸣。第三滴尚未坠地，三根图腾柱同时震颤，金光自纹路中迸发，冲天而起，如利刃劈开云层。百姓惊呼跪倒，连远处屋顶埋伏的弓手都忘了拉弦。
萧景琰站在东侧角楼阴影里，手指按在刀柄上。他盯着台下第三排左数第七人——那人袖口微鼓，指节发白，是握紧暗器的姿势。金光升至最高处时，那人突然暴起，袖中寒芒直射谢昭昭后心。萧景琰身形未动，只手腕轻抖，三枚薄刃破空而去，精准没入那三人咽喉。尸体倒地时，连闷响都没发出。
青梧混在西南角的人群里，怀里火药包已引线半燃。她咬牙，正要往前挤，忽觉有人扯她衣角。低头一看，是个盲童，约莫七八岁，手里攥着块玉珏，正仰头对她笑。“姐姐别动，”盲童声音清脆，“再走三步，你会踩到钉板。”
青梧僵住。她认得这孩子——半月前流民施粥时，谢昭昭亲手喂过他三次。当时她以为不过是作秀，此刻才知，那孩子早被安插在此。四周不知何时围上十数名灰衣人，皆低眉垂目，像寻常百姓，却将她退路全封死。
谢昭昭仿佛没听见身后的骚动，继续念诏书。声音平稳，一字一句砸在风里：“……帝室倾颓，非天命不佑，实人祸所致。今以血为契，承凤凰之灵，代天巡狩，重整山河。”念到最后“即日起，废太子监国，改元凤鸣”，她喉头一甜，强咽下去。血脉灼痛自心口蔓延至四肢，像有火在骨缝里烧。她知道，这是图腾反噬——强行催动凤凰之力，代价是折寿。
崔婉儿站在台下最前排，指甲掐进掌心。她想上前扶一把，却被慕容轩按住肩膀。“别去，”他低声说，“她要的就是这一刻——让所有人看见，她站着念完诏书。”话音未落，金光骤然暴涨，将谢昭昭身影吞没。人群中传来抽气声——光芒里隐约浮现另一道凤凰虚影，与她并肩而立，双翼交叠，如镜像重合。
萧景琰瞳孔一缩。他认得那虚影轮廓——七年前北境战场，他曾见过同样的图腾烙在敌军主帅铠甲上。那人死前嘶吼“双凤同辉，天下归一”，随即自焚成灰。他本以为那只是疯言，此刻却寒意上涌。
青梧被灰衣人押走时，火药包还揣在怀里。盲童蹦跳着跟上来，把玉珏塞进她手心：“娘娘说，留你有用。”青梧冷笑：“她早料到我会动手？”盲童摇头：“娘娘说，你会选今天，因为只有金光罩顶时，火药才能炸穿图腾结界——可惜，她更早一步，在结界里埋了水银丝网。”
谢昭昭走下祭天台时，脚步已有些虚浮。萧景琰从侧方闪出，不动声色托住她肘部。她没挣脱，只压低声音：“东南角茶棚第三张桌下，有赵无极的眼线，放他走。”萧景琰指尖微顿：“为何？”她嘴角扯了扯：“让他回去告诉奸相——我登基第一道旨，就是抄他赵家祖坟。”
百姓仍跪着不敢起身，直到谢昭昭登上銮驾，车帘垂下，才爆发出山呼万岁的声浪。崔婉儿钻进车里，掏出帕子想替她擦汗，却被推开。“别碰我，”谢昭昭闭眼，“血祭余毒未散，沾身会溃烂。”崔婉儿手僵在半空，眼泪砸在膝头：“你何苦……”话没说完，车外忽传来急报——北境八百里加急，蛮族趁新帝登基，连破三城。
谢昭昭猛地睁眼，眸中金芒未褪：“传令兵部，调慕容轩领玄甲军即刻北上。”崔婉儿急道：“可他刚归顺，万一……”“没有万一，”她打断，“告诉他，若三日内夺不回城池，我就把他妹妹接进宫——当贴身侍女。”这话听着像威胁，实则是保命符。慕容轩的软肋，从来只有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妹妹。
銮驾行至宫门，谢昭昭却叫停。她掀帘望向城楼——那里本该悬挂太子痴傻时画的涂鸦幡旗，此刻却换成墨底金纹的凤凰战旗。风吹得旗角猎猎作响，像在拍打旧时代的棺椁。萧景琰站在车旁，递上一封密函：“赵无极今晨派人挖了你母妃的陵。”她接过信，指尖摩挲着封蜡上的相府徽记，忽然笑了：“很好。省得我找借口杀他满门。”
盲童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车辕边，举着玉珏晃了晃：“娘娘，玉珏裂了。”谢昭昭瞥了一眼——那玉上果然多出道细纹，恰好将凤凰图案一分为二。她伸手摸了摸孩子头顶：“裂得好。双凤同辉？那就看看，谁才是真凤凰。”
车帘落下前，她最后看了眼天际。金光已散，但云层深处，仍有暗红流光隐隐浮动，如未熄的余烬。
